庆阳五大绣坊,以岳芝林为首,其绣品针脚齐整,轮廓井然,皮头匀布,疏密无间,线条攒簇紧密,丝理转而流畅,色彩和谐,浓淡得宜。

——《庆阳云越绣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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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楠漆木车舆行至合芳院门前,十余名侍卫分成两列站在左右,清一色的羽章卫装束,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上前叩门的却是一名内侍官,体型瘦弱,年龄不过十四五岁。见是宫里来的人,门房老丁迅速报告给左吉,左吉又来到书房向左浩钧通报。左浩钧没有言语太多,只是让左吉直接去内院通报。

宁秋思则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叮嘱左谦雅:“雅儿,皇宫里规矩多,切勿像在东岭那样随性。”

左谦雅只顾着开心,怎还会在意母亲的叮嘱,她张嘴应下,话从左耳朵进,很快又从右耳朵出。

紫极城位于凌京的西北隅,南临澄河,北接雀鸣山,东西跨越约七百丈,南北纵深千丈有余。整个紫极城又分外城、内城两个部分:外城包含府、台、寺、监等官署所在的南外城,京城军队和皇城侍卫驻扎的北外城(亦称斜壁城)和储备粮谷的东外城(亦称谷丰仓城);内城则分为五个部分,最中间的是正殿宫城,前瑞时叫明光城,太祖齐绍元改名为紫霞城。与之相邻的分别是东、西隔城,最外侧的则是东、西夹城。

车舆行过满和桥,绕过正南的中天门向西行,从左掖门进入南外城,穿过几座官署衙门后,再从达安门进入西隔城。西隔城中有一湖,乃引雀鸣山山涧积蓄而成,名曰落英池。落英池虽不及曲明池宽大,但湖岸旁的树木林立,甚是华美。最令人感到震撼的是湖心竟有一座二层阁楼,楼以青砖石为基,石基深入湖底,木质建筑立于青砖石基之上,两段廊桥与之相连,分别延伸至左右湖岸。

左谦雅还是头一回看到在湖上建的房子。内侍官带着她踏上廊桥向湖心走去,而齐长熙就站在阁楼门前相迎,着一件竹月色底色的金纹长袍,玉树而立。

“郡主。”齐长熙拱手行礼,尽显温文尔雅的气度。

左谦雅忽觉春风拂过心田,脸颊倏地绯红,万福回礼道:“太子殿下金安。”

齐长熙目光一转,看向楼阁入口,柔声说:“望兴阁二楼可一览湖景,我在二楼备了茶和点心,请郡主移步品尝。”

左谦雅还沉浸在齐长熙俊秀容貌中,呆呆望着他的侧脸,未移半步。可齐长熙的视线却看向楼阁,他不知道左谦雅痴望自己,见对方迟迟未踏入楼阁,于是转头看来。两人四目相对,左谦雅尴尬无比,好在她性子相对洒脱,连忙挤出个鬼脸笑容,埋头窜进阁楼。

行至二楼,阳光洒入厅堂,明晃晃的叫人睁不开眼睛。齐长熙引左谦雅走向看台,眼前才豁然开朗,碧色的水面清澈如镜,倒映出一排排树丛枝影,若是到三四月,定是落英缤纷,正好应了这落英池的雅名。左谦雅倚靠扶栏,看得入神,一旁的齐长熙挨着介绍这碧湖周边的各个殿宇,比如建于何年何月、出自哪位工匠、什么斗拱窗花、用作何等事务等等。

左谦雅生在东岭,所见楼宇房屋皆是一个模样,无非是富户家的用好木料,贫户家的用普通木料,哪有什么设计讲究,更不会有人记得是谁造的。不过她喜欢看齐长熙滔滔不绝的样子,虽然听不懂,却也听得起劲。

观景结束,齐长熙又领左谦雅回到厅内就坐。风炉烧得正旺,烧壶咕咚咕咚地响着,描金的朱漆茶案上规整地摆放着一套白瓷玉杯,齐长熙提起烧壶引水泡茶,茶汤青翠,好似那落英池的水面。

“郡主见谅,今年的建水春井还没到采摘的时候,只能委屈你喝去年的存茶了。”齐长熙一边斟茶一边说道。抬手间,袖口的暗金绣纹引起了左谦雅的注意。

“太子殿下,你袍子上的绣纹是不是葡蝶纹呀?”左谦雅开口问。

齐长熙抬起手臂,展示着说:“是的,这正是葡蝶纹。”

左谦雅伸手去摸他的衣袖,也不难为情,扬声又问:“昆湖绸的底子,金雀丝捻的绣线,岳芝林的绣纹?”

齐长熙顿时双眸闪光,舒颜道:“郡主好眼力,想不到东岭女子对女红针黹也这么有研究!”

左谦雅哪懂什么女红针黹,不过是那日在粉布巷的布行见过类似的料子,便顺嘴复述了当时掌柜说的话。

“我不会针线女红。”左谦雅摇了摇头。

“郡主无需谦虚,此等顶级绣艺你能一眼瞧出,不说女红大才,至少也是深谙此道。”齐长熙赞道。

左谦雅噗嗤一笑,坦言说:“我真的不会,之前在市集的布行见过这个料子,听掌柜介绍的。”

“原来如此啊。”齐长熙讪然笑笑,像是有些失望。

“中原的女子是不是都会做针线女红啊?”左谦雅问他。

“也不尽然,士族家的女子都会修习,寒族、百姓家的就不一定了。”齐长熙答道。

“那我不会针线女红,太子殿下会嫌弃我吗?”左谦雅直言道。

“郡主哪里话,你我的婚事是父皇定的,我怎敢嫌弃你。”齐长熙端起茶杯,浅浅含了口茶。

这话左谦雅听着有些不悦,她盯着齐长熙的眼睛,也不管羞与不羞,追问道:“太子殿下,是你本来就不嫌弃,还是因为圣上指婚,你不敢嫌弃呢?”

齐长熙一怔,心想哪有这般说话的女子,他沉默片刻,云淡风轻地说:“两者并无区别,何必多此一问。”

“这怎么会没区别?”左谦雅较真的劲一下就上来了,提高声调道,“一个是你自己不嫌弃,一个是圣上让你不嫌弃,这能一样吗?”

齐长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她:“嫌弃又如何,不嫌弃又如何,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不喜欢你就讲呗!”左谦雅回道。

“讲与谁听呢?”齐长熙又问。

“圣上啊!”左谦雅大声说,“他指的婚自然是讲给他听了。”

齐长熙轻轻一叹,不痛不痒道:“既然是父皇指婚,我哪敢有怨言呢,你我的婚事本来论的就是联姻,而非你情我愿,喜不喜欢,嫌不嫌弃,都不是最要紧的事。”说完,他又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

左谦雅当然明白这是场政治婚姻,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齐长熙竟会堂而皇之地给她讲这些凉薄的道理,还摆着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这与她初次见到的那名气质如玉的少年截然不同,开心的心情瞬间消退大半。

左谦雅不服气,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太子,你今日邀我赏湖饮茶,是你自愿的还是因为昨日圣上给了旨意?”

这一次齐长熙不绕弯了,直言说:“当然是因为父皇的旨意,我与郡主只匆匆见过一面,时间如此之短,确实难生相邀之意。”

“明白了……”一股无明业火直窜左谦雅胸口,她端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气哼哼地说,“那眼下湖也赏了,茶也喝了,殿下也算遵旨了。我累了,太子可以差人送我回去了。”

说完,她人已起身走向楼下,齐长熙自顾喝着茶,没有半句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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