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有良驹,皮如熟枣,毛短而密,驰百里不喘,奔三百里不息,日行千里亦有余力。

——《骑经总录》

-----------------

次日正午,东郊马场。孟宪跟着张伯,将参赛的两匹马(紫骝马和一匹乌鬃驹)牵入场边的临时马厩。

马场本是驯马之地,在清永县却成为了专门赛马的场所,从马厩望去,只见观看区座无虚席,就坐的皆是锦衣绣袍,一看就是有头有脸之人。

“别磨蹭了,赶快把马具装上,骑手一会儿就过来了。”张伯督促孟宪道。

“我们的骑手是谁?”孟宪小跑过来取马具。

“是老爷的侄子冯淮,骑术一般,还特别不好伺候,每次比赛还都必须用他制定的马具,真他娘的麻烦!”张伯的语气颇为不忿,应是十分讨厌这人。

在给乌鬃驹装马鞍时,孟宪觉得马的精神有些萎靡,绕到马屁股后一看,发现地上竟有一摊稀软粪便。孟宪呼吸一紧,心道:“坏了,这马怎么拉肚子了,拉肚子还怎么跑啊……”

正琢磨怎么给张伯说,忽见一男子匆匆来到马厩。这男子身穿黑色皮革马服,精神抖擞但神色傲慢,想必就是骑手冯淮。他张口就朝张伯大喊:“喂!马准备好了没!”

“好了、好了。”张伯连忙应声,然后对孟宪说,“姚娃子,去把马牵出来。”

孟宪紧张万分,问张伯:“牵哪一匹啊?”

“当然是大乌驹了。”张伯大声道。

孟宪默了片刻,低语说:“大乌驹好像拉肚子了……”他怕冯淮听见,故把声音压得极低。

“你说什么?”张伯像是没听清。

孟宪用正常音量重复了一遍:“大乌驹……好像拉肚子了。”

话音刚落,冯淮就冲了过来,他顾不上理会孟、张二人,径直朝乌鬃驹的隔间走去。接着,一声尖锐的叫骂传来:“他娘的,你们给马喂什么了!怎么拉稀成这样!”

张伯也走进隔间,盯着地上的马粪,自言自语道:“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这样了……”说着,视线突然移向孟宪,眉宇凝重道,“姚娃子,你昨天是不是给乌驹的马槽也加豆料和粟米了?”

孟宪一脸懵然,呆呆地应了声:“是的……”

张伯横眉大呼:“哎哟喂,谁叫你喂乌鬃驹了,那是喂紫骝马的!”

虽说精饲料能更好地补充马的体力,但也不能胡乱喂,对于平时吃得没那么“精”的马来说,一次性吃过多谷物反而会不适应,常见的症状便是腹泻。在王府喂马时,孟宪用惯了高比例谷物的精饲料,不知道还有吃不了精饲料的马。

冯淮气得火冒三丈,指着孟宪鼻子大骂:“你是哪里来的蠢货,敢坏我冯家的事!回头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

孟宪脸色惨白,一个劲儿地道歉。可道歉又有什么用呢,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能顺利比赛。

张伯劝道:“淮少爷,您消消气,这娃子是新来的,很多东西还不懂。大乌驹是没法参赛了,要不您先用紫骝马赛着,我们现在回府将那匹小乌驹取来?”

冯淮不同意,厉声说:“这匹紫骝马是终轮赛用的,叔父嘱咐过,不让在前两轮用!”

张伯一脸无奈道:“如果强行让拉肚子的马上场,恐怕咱连首轮都过不啊。淮少爷,咱冯家哪回在首轮败过啊,会闹笑话的……”

“那首轮过后呢?”冯淮质问张伯,“一匹马的体力顶多赛两场!”

张伯分析道:“您看,此时赶回府换马,运气好能赶上次轮赛,便可让紫骝马休息一轮,备赛终轮。若实在赶不上,也能让那匹小乌驹参加终轮,至少也比连赛两轮的紫骝马赢面大吧。”

冯淮性情傲慢,但心思不傻,也意识到张伯说的是最优解法,只好认栽,牵起紫骝马上场。

待他走出马厩,张伯立马拉着孟宪,疾言厉色说:“姚娃子你给我听好了,现在骑上大乌驹回府换小乌驹,一定要在首轮赛结束前赶回来,不然就别想在冯府待了!”

孟宪哪敢磨蹭,翻上马便往冯府赶。好在这马底子不差,拉着肚子也能勉强跑起来,可回到冯府马房后,迎接他的是另一道晴天霹雳——小乌驹也在拉肚子,状态还不如骑回来的大乌驹。原来大小乌驹虽关在不同隔间,但两隔间相邻,用的又是同一个马槽,所以都误食了精饲料。

孟宪只觉地崩山摧,天旋地转,不禁悲叹:“老天爷啊,你这是要绝了我孟宪的活路啊……”

绝望之余,忽见旁边隔间的短毛杏精神焕发,蠢蠢欲动,一边嘶叫还一边朝着自己抬蹄踏步,仿佛是在请缨。孟宪寻思道:“不对啊,昨日给它也添了粟米和豆料,它怎么不拉肚子……”来不及多想,他心下一横,“不管了,带它去比吧!”

孟宪立马给短毛杏换上全套装备,上马扬鞭,飞速驶向马场。这马一路狂奔,竟不变速调整,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孟宪惊诧不已,猛地想到:“对啊,西川短毛驹乃驿马品种,号称日行五百里不知倦,不仅速度快,耐力也佳。乖马儿啊乖马儿,待会儿你定要好好表现,我的小命可拴在你身上了!”

再看马场这边,紫骝马实力果真不俗,刚起步就领先一个马身,全程下来甩了对手五六个马身,轻松赢下首轮。赛后冯淮回到马厩,却未见小乌驹,他急声问张伯:“那小子呢,还没回来了吗?”

张伯苦着脸摇头:“还没有……”

过了半晌,冯淮再次问张伯孟宪何时回,这次纯粹就是在发脾气了,张伯也只能以“不知道、应该快了”之类的话应付。冯淮气得跺脚,嚎叫道:“老张头,次轮赛我们是第一组,很快就开始,难不成你要我骑紫骝马再赛一轮!”

张伯还未应答,次轮赛的号角声便已传来。冯淮大骂一声“他娘的”,牵着紫骝马又上了场。

次轮的对手比首轮的强不少,又因紫骝马在首轮消耗了部分体力,无法全速发挥,最终仅以半个马身险胜。观赛席上的冯文锦坐不住了,以他的筹划紫骝马是留在终轮赛用的,首轮上场就罢了,怎么次轮还上?

冯文锦急匆匆地来到马厩,却只看到喘着大气的紫骝马,未见到乌鬃驹,喝声问张伯:“老张,这怎么就一匹马,乌鬃驹呢!”

张伯不敢作声,他双手紧捏,掌心满是汗水。

冯淮快步走到冯文锦面前,以告状的口吻诉道:“叔父,您可来了,侄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两个马夫,不知道给乌驹吃了啥,到了这就开始拉稀,根本没法上场!”

冯文锦面色铁青,再次问张伯:“马呢,我的马去哪儿了!”

张伯搓了搓掌心汗水,躬着腰答:“老爷,马我让姚谦骑回去,换另一匹乌驹了……”随后便将孟宪误给乌鬃驹喂粟米豆料是事讲了一遍。

冯文锦顿时眼冒火光,怒道:“老东西,休要推卸责任,马房是你在管!”

张伯吓得哆嗦,颤声解释说:“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冯文锦望了一眼马场,然后朝二人吼道:“那小子几时能把马带过来!“

“老张头,叔父问你话呢!”冯淮立马将问题推给张伯。

张伯又急又怕,皱纹满布的脸被憋得通红,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这时,冯玉婷也来到马厩,她诧异地扫了一眼马厩里的三人,然后问父亲:“爹,您到马厩来做什么,权伯伯还等着您呢。”

“权老二是想看我的笑话吧!”冯文锦双目一瞪,悻然道。

见父亲情绪激动,冯玉婷改问冯淮:“堂兄,出什么事了?”

冯淮指了指张伯,骂咧道:“老张头和他那个不长脑傻跟班,昨日给乌驹马喂错了东西,到了马场就开始拉稀!”

冯玉婷又看向张伯,只见张伯低着头,支吾着说:“唉,小姐,姚谦那娃子喂错了马料……”

冯玉婷随即移步到父亲身边:“爹,姚谦是女儿找来的,我本以为他是名驯马好手,怎知他会犯这种错,是女儿的过。”

冯淮借机埋怨起冯玉婷:“玉婷,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对马事一窍不通,又怎能辨得出谁是驯马好手?找个不顶事的也就罢了,可也别找个帮倒忙的啊!”

冯淮双亲早亡,自小在冯文锦府中长大,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见叔父膝下无子,自己又是清永冯氏唯一的男性血脉,便有了争夺继承权的心思。无奈冯文锦爱女如命,核心家业都是女儿在帮忙打理,他只能做些边缘业务。无法在家族事业中挣表现的他只好剑走偏锋,苦练骑术,盼着靠赛马夺魁赢取叔父重视。可他终归是半路出家,无论练得多刻苦,都比不过世代经营马帮、从小就驯马骑马的权家子弟,今年冯家喜得紫骝神驹,本是夺魁机会最高的一次,却出这么大个岔子,怎叫他不愤懑?

冯玉婷应了堂兄一声,后对父亲讲述起初遇孟宪发生的事,她说道:“前几日女儿在南郊施粥,游家二少爷骑马过来。途中马失控,惊马摔下他直冲善粥亭,眼看就要撞上女儿,是姚谦出手制住了惊马,救了女儿。”

“玉婷你别信口开河!一个连喂粮都不会的傻子,怎可能会擒马?”冯淮高声质问她。

冯文锦将目光移向张伯,意思是想听他的看法。

张伯讪讪道:“老爷,擒马乃军中功夫,需长期练习,一般只有熟练的骑兵才会,姚谦那娃子不过十四五岁,确实不像是会擒马的人。”

冯玉婷不去理会冯淮与张伯,继续对父亲说:“爹,那天游方志也在现场,您不信可以问他,是不是姚谦帮他制服了惊马。”

冯淮再次插言发难:“玉婷,谁不知道游方志那小子喜欢你,你让他帮你撒个谎又有何难?识错人就说识错人,你不懂马,叔父肯定不会怪你。”

冯文锦摸了摸胡子,问女儿:“当时姚谦在善粥亭附近?”

“是的。”冯玉婷微微颔首,“他是众多领粥者之一,挺身而出是为了报答施粥之恩。女儿见他身手不凡又知恩图报,是个义士,于是就带回府了。”

冯文锦脸色一沉,凛声问:“这人是乞丐?”

冯玉婷愣了愣,轻轻“嗯”了一声。

“简直是胡闹!”冯文锦顿时勃然大怒,“你怎能带个乞丐到府上,还是个东岭的乞丐!”

冯玉婷委屈得不行,眼眶含泪,但忍着不落。

这时,孟宪终于赶到马厩,见老爷和小姐也在,他心中无比忐忑,知道闯的祸瞒不住了。

张伯激动地走过去,急声说:“姚娃子啊,你可算回来了,再晚点就赶不上终轮赛了!”说完他朝孟宪身后看去,紧接着便一声惊呼,“姚娃子,你耳朵聋了么!让你带小乌驹,你怎么把短毛杏带过来了!”

孟宪刚要解释,冯淮的马鞭就抽了过来,边抽还边骂:“叫你换小乌驹,你换这匹,你小子是不是存心坏我比赛!”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