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畸人曰镜形者,外状若常,而内府错置,五脏六腑皆左右易位。

——《畸者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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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口结痂,没有脓肿的迹象。殿下,您的伤恢复得很好。”鲁元用药酒洗去左谦弈创口上的药渣,接着再涂上新的疮药。

“什么时候能痊愈?”左谦弈问。

“着急不得,伤筋动骨百日歇,这才过了三日。”鲁元用绷布重新包裹好创口。

“三日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左谦弈低声抱怨道,“这三日我无法独自下地,更出不了这厢房。”

“殿下的厢房如此宽敞,桌椅器物也是足够精致,为何要出去呢。”鲁元道。

一旁的鲁超听出话里酸味,立马对鲁元斥道:“换完药就赶紧走,别说些没用的。”

鲁元没有还口,甚至没看鲁超一眼,默默收拾好药箱离开。

待鲁元走远,鲁超朝左谦弈鞠躬作礼:“舍弟口无遮拦,望殿下莫见怪。”

左谦弈大度一笑,说道:“无妨,人带回来了吗?”

鲁超知道他说的是谁,回答道:“昨夜丑时到的,因为太晚就没禀报,人现在关在城卫营的大牢里。”

“别太为难他,郡主多少受过他的关照,我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左谦弈语气平和地说。

鲁超点头应道:“殿下放心,在您审问之前,城卫营都会以礼相待。”

为了不引人注意,审问安排在夜里。这是左谦弈头一次来到城卫营牢房,里面弥漫着一股酸臭味,令人作呕。

鲁超扶着他走到牢房最深处,那是一个宽敞的单人监舍,牢门由厚木制成,很好的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左谦弈进入监舍,只见一道巨大的铁门栏将监舍从中隔开,里面一半关着囚犯,外面一半是个审讯室,摆着各种刑具。他从未见到过这么多刑具,顿时汗毛竖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王罡安静地坐在铁门内,脸色比上次见时憔悴了一些,但神情镇定,全无恐惧之色。见左谦弈出现,他如伸懒腰般起身,看了过来。

“委屈前辈了。”左谦弈略带歉意地说。

“殿下为何抓我,我犯了什么罪?”王罡不紧不慢地问。

左谦弈礼貌解释:“前辈助我寻得小妹,我十分感激,但有些事涉及国政和东岭安危,我必须向前辈问清楚,只能得罪了。”

“这种大事问我一个山民作甚,问我我也答不上来。”王罡说道。

左谦弈双目泛光,试探问道:“这城卫营的牢房湿冷阴森,即便有鲁都尉陪同,我也瘆得慌。前辈只身于此却能泰然自若,面无紧张,怎可能是寻常的山民?想必前辈每日所行之事也是如这牢房般阴森吧?”

王罡淡然一笑:“我是个猎户,每天与飞禽走兽打交道。恶禽猛兽出没处凶险不,我见了数十年,早习惯了。”

“前辈就别装糊涂了。”左谦弈直接把话挑明,“你手上刺青已表明你的身份,若你如实交代,我不会为难你。”

“是这个刺青吗?”王罡将右手手背展示到左谦弈面前——的确是三个水滴状的印迹,分别嵌入在四根拳峰骨之间,“殿下要是喜欢我也可以给你刺一个。”

“你身上有好几处刺青,怎么就知道我说的是拳峰这处?”左谦弈反问。

王罡浓眉微拧,脸上表情倏地一僵,他默默将手收回,勉强挤出个笑容缓解尴尬。可还未等他想好辩解说辞,左谦弈便气势汹汹地逼问:“你是哪院的都旗,真名叫什么?下属多少人,都藏匿在何处?云丘寨是否是你们的据点?”

“殿下说什么,我听不懂。”王罡冷冷说。

“好,甚好。”左谦弈抚掌大赞,转头看向鲁超,“今天就到此为止,咱别打扰王前辈休息。”

左谦弈并不奢望王罡当场招认,神色失控足以表明心虚,这样他心里便有了大致的答案。在朔安受的那次诓骗让他体会到了轻信他人与操之过急的后果,所以这次他不急于求成,只要王罡人还在城卫营大牢,主动权就在自己手上,至于残部余孽踪迹、有无作乱计划等事皆可日后盘问。

离开城卫营大牢,鲁超驱车将左谦弈送回王府。抵达王府大门时已是二更天,下车后,左谦弈吩咐鲁超道:“王罡许久不归,云丘寨的人定会有所怀疑,你安排些人去监视云丘寨,尤其注意寨内人的动向,说不定能发现进一步的线索。只能叫你的人,别借朔安城卫营的,还有,监视即可,切勿起冲突。”

“卑职明白。”鲁超抱拳应道。

“此事不可泄露,连对你的兄弟也不能说。”左谦弈神色严肃,“事成之后我保证替他向父王求赦,但他不需要知道这个过程。”

“殿下放心,别说是清缴三血余孽,连我求您救他这件事他都不知。”鲁超正声道。

左谦弈欣慰点头,由衷叹道:“如此最好,你是个好兄长,你兄弟有福分。”说罢,忽念叨起自己兄长,不胜怅然。

两人分开后,鲁超回到城卫营布置监视云丘寨的行动。三更时分,颜武带领一支五人小队连夜奔向朔安。鲁超尚未疲倦,于是带上一坛子米酒和一包炒果仁向草料场行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弟弟一起喝酒了,两人虽说是至亲,每次见面却如仇人一般。这个可能要源于两人的成长经历。

鲁超的父亲是东岭属军的低阶军官,战死于大原建朝前的最后一战——烁京之役,且由于战事惨烈,父亲的尸首不知去向。那年鲁超十六岁,鲁元才十岁。没过两年,母亲也患病去世。自此开始,两兄弟相依为命。作为烈士之子,鲁超于十九岁进入琼涛城卫营,算是有了份稳定营生。可正因如此,他没时间照顾弟弟,以致于鲁元养成了孤僻少言的性格。建宏四年春,鲁超耗尽积蓄将鲁元送到陈青松门下学医。弟弟在医术方面天赋极高,很快就成为陈青松最得意的门生,怎料因一场诊治事故,其人生直接从高峰跌至谷底。

事故发生在建宏十一年仲夏,琼邑太守祝方的次子忽染恶疾,昏睡不醒,身体时而高热时而冰寒。陈青松携包括鲁元在内的心腹弟子前去诊治,用药数日,却不见丝毫气色。最终,陈青松断言该子中了命劫,无法通过医药治疗,只能自渡,并声称国君幼子此前也遭此劫难,并顺利自渡。

鲁元强烈质疑“命劫”一说,认为医者救人论药论理,不语怪力乱神。与师父辩论无果,他便擅自前往祝方府邸给患者用药。陈青松名满东岭,祝方对他的“命劫”说法自是深信不疑,鲁元只能假借师尊之命来继续诊治,只可惜他未能成功救人,祝方次子在三日后逝世。得知鲁元私自为患者续药,陈青松震怒,将患者之死归责于鲁元,称他画蛇添足的用药破坏了患者自渡,遂将他逐出医馆。

即便被逐出医馆,鲁元也不认同陈青松的“命劫”说法,无奈他人微言轻,世人只知是他的自负害死了人,甚至连其兄长鲁超也这么认为。自那之后,鲁元再无名声行医,只能在兄长的安排下来到城卫营,当了名治跌打损伤的军医。

草场茅屋的烛灯未灭,鲁超敲门进屋,鲁元对他依然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鲁超将米酒果仁摆在半朽的木桌上,对弟弟道:“你我兄弟也有些时日没有一同饮酒了,今日咱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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