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照花梢,翠芽青叶伴风摇。

腾空纸鸢逐云飞,戏蝶小儿追风笑。

——东岭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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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岭的天气着实善变,两天前还是风雪漫漫,今日仿佛已至初夏。雪水融化完的空气带着清新的草木味,比王府大殿的沉木香还要沁人。生病的这两天,左谦雅只觉得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发生了许多事,大多她都忘记,唯一记得的只有每次醒来都能见到孟宪。

左谦雅把宅内唯一的竹椅搬到枣树下,懒洋洋地躺在午阳下休憩。迷糊了一阵,也不知道睡没睡着,伸懒腰之际,视线自然地停到马棚的方向。见火兔双耳下垂,蹲坐在地上,情绪仿佛十分低落,她起身来到火兔身旁,轻轻抚摸其鬃毛,安慰道:“这几日委屈你啦,待到了城外,一定让你玩个够。”

火兔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登时小步蹦跶起来。由于被缰绳拴着,施展不开,蹦跶几下后就只能来回踱步。

左谦雅见它动得别扭,心有不忍,遂又道:“好啦好啦,我让你舒缓下筋骨吧。”于是解开马桩上的缰绳,牵起火兔在院墙内侧转圈。

院子不大,她只敢让马小步慢走,一旦发现要起跑,便紧拽缰绳并大声呵斥。

如此牵引需要身体和神经双双处于紧绷状态,她大病初愈,体力还未完全恢复,六七圈下来已是乏累不堪。她怕过会儿拽不住这畜牲,便对马儿道:“小兔子,我累了,今天我们就到这里,明天再继续。”说完,欲牵火兔回马棚。

火兔见状不乐意,拼命朝反方向使劲。左谦雅拽它不动,手一软,便脱了缰。

“你给我站住!”她急声大呼,顺着火兔逃跑的方向追。可人哪跑得过马,没追几步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腰回到竹椅坐下。

见左谦雅不追了,火兔彻底迈开了蹄子,靠着院墙奔驰七八圈,甚是兴奋。

看它如鱼得水的样子,左谦雅胸口窜起一股无明火,暗暗发狠定要把这畜牲擒住。她思索道:“任凭它跑得再快,无非就沿着院墙打转,出不了院落。想个办法将它逼到角落,封它去路,再用擒马术制伏。”

擒马术是一项要求极高的马背功夫,主要用于遏制惊马或驯服野马。擒马凶险,稍有失误便会受伤,甚至丧命,擒马也难学,光知其技巧身法不够,必须结合百次、千次的练习才能有所成。这也是为什么善擒马者皆出自军营,不是当过骑兵将领,就是做过军营马倌。

在此之前,左谦雅仅知道擒马的技法套路,并未经过系统练习,换句话讲,她还算不上会擒马术。即便如此,她依然兴冲冲地走到院落的中央,仔细观察火兔跑动的轨迹。

欲封其去路,必先将其逼至角落,形成狭路相逢之局,而环视下来,马槽处于三角院落的狭角,是最佳的封堵点。左谦雅默默掐算出动时机,并推演与火兔对峙的场景,就在火兔离马槽四五个身位的时候,她心下一紧,高喝一声:“小兔子,我来了!”

她动若奔鹿,疾步向马槽冲去。火兔见状加速,可刚一提速就见前方墙角,又被迫慢下。须臾之间,左谦雅已将火兔堵在墙角,她弓身前倾,双腿做出起跑姿势,一对碧水眸子紧盯前方,得意大笑:“哈哈,看你还能往哪跑!”

火兔一边打着响鼻,一边原地踱步,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处境不利,颇显焦躁。而左谦雅则屏住呼吸,缓步向前,确保每进一步都不会留出多余空隙。眼下正是关键时刻,稍有不慎都会前功尽弃。

忽然间,火兔扬蹄猛冲,不过眨眼工夫就奔至左谦雅面前。左谦雅大骇,本能地侧身闪避,这让她躲过一劫,却给火兔留出个巨大空隙。眼看火兔逃走,她情急之下胡乱伸手,竟在与马擦身而过的刹那抓到了缰绳,奈何火兔速度太快,她还没来得及上马身子就被拽得飞了起来。

就这样被拖行了好几丈,左谦雅双脚时而腾空,时而落地,就是碰不到马蹬,眼看要到另一处墙角,她心下琢磨:“到墙角火兔定会转向,转向则会减速,它一减速我就上马!”

可千算万算,她没算到马身离院墙太近,而自己又正好夹在马和院墙中间,待火兔行至墙角,她已被挤到贴墙。马速是下来了,可也没足够空间给她翻身了。

望着灰突突的墙面,左谦雅灵机一动,心想何不拿着墙面作落脚面呢?她于是举起双腿,奋力朝墙面一蹬,借势用后背将火兔往外顶。侧面来的力道让马一时乱了脚步,不仅速度减缓,马身与墙间的距离也拉开了。

左谦雅抓住时机,踩准马镫,挺身翻到了马背上。

这场较量尚未结束,火兔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任凭左谦雅如何拉扯缰绳,就是不停,恼得左谦雅不禁大喊:“好你个小兔子,还跟我较上劲了!今天我就来治治你!”

她再次猛拉缰绳想让火兔停步,火兔死活不从,起身仰头将左谦雅横悬于空。还好她握缰扣镫得紧,这才没有跌落。前蹄落地,火兔立马再次起身仰头,幅度比刚才还大,整个马身几乎都已直立起来,而左谦雅依然牢牢握紧缰绳、扣住马镫,任凭火兔如何折腾,她就如马鞍一样死死套在火兔背上。

见挣脱不开,火兔又向马槽方向的墙角奔去。左谦雅不解它为何朝死路猛冲,难不成还想撞倒这院墙?而就在临近马槽时,火兔忽地仰头,前蹄踏上土墩,后蹄紧跟发力,竟一下跃上了马棚顶。

左谦雅顿时全身一麻,惊叹怎还有如此疯狂之事?可这还没结束,火兔踉跄转身,紧接着又向院墙跳去。

“火兔,不要……”

话未出口,火兔已经跃于空中。左谦雅不敢睁眼,只觉天旋地转,霎时间所习马术忘得一干二净。

火兔虽成功着落在院墙之上,可墙檐狭窄,且高低不平,没走两步就失了平衡,从丈余高处摔落。情急之下,左谦雅伸手扣住墙檐,虽然立马就脱手,但好歹缓冲了下降速度,未致受伤。

左谦雅连忙起身审视火兔状况,见它躺在地上,四条腿蜷曲又伸开,哀苦嘶鸣。她本想狠狠踹这畜牲几下,可看它眼下痛苦的样子又下不去手,只好跪在它旁边,不停抚摸马脖颈,以示安抚。

小半个时辰过后,孟宪从铁匠铺回到鸿福居。左谦雅不问他去了哪儿,而是第一时间告诉他道:“孟宪,你肯定猜不到,刚才火兔居然跳到院墙上了!”

“不会吧,还能有这种奇事?”孟宪眼中满是疑窦,他从小养马驯马,还从未听过马能翻墙踩瓦一说。

左谦雅料他不信,随即眉飞色舞地详述刚才发生的一切——从牵火兔散步、火兔脱缰、擒马到火兔上墙,唯独略过最后跌落的部分。

之前为了照顾生病的左谦雅,孟宪不仅花光了钱,还旷了两日工。今日他再去客栈报道,发现掌柜已雇了别人,任凭他如何解释哀求,掌柜也不愿再要他了,甚至连头一日的工钱也不给他结。他身上本就没什么钱,眼下又丢了营生,满脑子想的都是吃饭问题,着实无暇顾忌这些奇闻异事。

见孟宪心不在焉,左谦雅噘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说?”

孟宪想说“是”,但忍住没开口。

见他不语,左谦雅立即走到马棚,解开缰绳,翻身上马道:“小兔子,来,让他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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