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羽卫司,掌宫掖侍卫、缉捕之事,设司尉一人,司丞一人,指挥使四人。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瑞百官公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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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那年,孟宪随父亲到朔安采购乌铁,那时他识字不多,指着经过的坊牌问:“爹,这上面是什么字?”父亲闻言,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耐心且温柔地说:“吉安,‘吉祥’的‘吉’,‘安定’的‘安’。”

他记不清楚当年在朔安的见闻,但因父亲的这句介绍,他记住了吉安坊这个地方,以及父亲苍老当时的笑容。

然而时隔六年,当他再次来到这里才发现吉安坊既不吉祥也无安定,要是前两日客栈的繁忙景象还透着生机,那昨夜的暴雪就如一张筛子,彻底将坊内的困窘和破败筛了出来。从铁匠铺出来的那一刻,眼前简直换了副光景,坊巷里霍然冒出大群乞丐,有的蜷蹲在角落里,有的斜靠在院墙边,无一不精神萎靡,奄奄一息。

孟宪忍不住去瞧这些可怜人,寻思道:“怎么有这么多乞丐,过来时怎么没发现……”

转过街角,一个身形佝偻、满身酸臭的乞丐忽地抱住他的腿,跪在雪地里哀声乞求:“好心人,发发慈悲,给个铜子儿,换口吃的吧……”

孟宪好歹是在王府做事,未有过食不果腹、流落街头的经历,见眼前这人的惨状,不觉起了恻隐之心,正欲掏钱,却被身旁的季东风阻止。

“你做什么?”季东风挂起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每年冬天吉安坊都会冻死几个要饭的,你浪费这钱作甚,不如留着抓点好药,你家人的病也好得快一些。”

说完他抬手指向角落,只见四五个乞丐瘫倒在地上,半副身躯盖在雪中,俨然已没了生气。

孟宪不敢直言顶他,只是叹道:“多活一天是一天,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人能多活一天也是行善积德。”

“你这行善积德可让你家人病情好转?”季东风冷哼道,“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待会要是抓药的钱不够,可别怪我见死不救!”

孟宪心想:“看来这打铁的是怕我差他药钱,就算真的差钱,应该不至于差个三五八钱的。”

没多纠结,他拿出钱袋,从里面摸出三个铜板递给那乞丐:“拿去吧。”

见孟宪掏钱施舍,周围另几名乞丐迅速涌了过来。他们把孟宪围住,有的抱腿哭,有的猛磕头。孟宪心下犯难,三个铜板不多,但每人三个铜板就不少了,毕竟自己手上也不宽裕。

踌躇之际,只见季东风对这些乞丐拳打脚踢,恶声骂道:“臭要饭的,给老子滚!”

乞丐四下逃窜,连方才没跟着围上来的乞丐也退得远远的。孟宪心有不满,只觉季东风这人粗鲁无情,可时下有求于他,又不敢多嘴埋怨。

两人行至鸿福居,季东风瞧着这破落的宅院,冷声嘀咕道:“住这破地方,怪不得会染病。”

孟宪假装没听见,引他进入厢房。厢房背光,昏暗中,左谦雅已然睡着。季东风瞧了一眼,问孟宪:“这女娃子是你媳妇?”

孟宪摇头,说是自己妹妹。

季东风摸了摸左谦雅额头,然后将手指搭在她手腕上,闭眼听脉。孟宪见他眉头逐渐紧锁,心里慌得紧,生怕是患了什么重病。

把完脉,季东风问孟宪:“近几日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孟宪无心回答,只是问:“她怎么样啊,是什么病啊?”

“我问你近几日你们都干什么了!”季东风重复了一遍问题,声色俱厉,颇有几分老医士问诊的姿态。

孟宪微微一怔,回答道:“近几日都在赶路。”

“是不是每天都疲劳过度,吃不按点吃,睡不到点睡?”季东风追问。

孟宪倏地讶异:“你怎么知道?”

季东风轻哼着说:“这女娃子内体亏虚、气血不足,一看就是累的。这种身体怎么架得住昨晚的风雪!”

“那……那该怎么办?”孟宪急声问。

“你慌什么?她这么年轻,死不了。今天先抓点驱寒的药吃吃,看看效果。”

诊断完,孟宪又随季东风回到铁匠铺。

季东风径直走到柜墙边,熟练地从诸多小抽屉里捡出药、切好,然后用牛皮纸包裹,递给孟宪。

“这药煎两次,每次煎两刻钟。煎好的药水每日早晚各服一次,一次一小碗,服用两天还没好转,你再来找我。”

“多谢前辈,这药钱……”孟宪讪讪道。

他担心季东风漫天要价,可谁知季东风却报了个公道价:“药给你算二十钱,加出诊和瞧病的费用,一共两贯二十钱。”

“好、好、好……”孟宪激动地连说三个“好”,可就当他接过牛皮纸袋,准备掏钱时,一阵凉意瞬间从后脊窜到头顶。

钱袋不见了!孟宪连忙摸索身上所有可以放置钱袋的地方,都没摸到。

季东风见他脸色有异,顿时双目带火,犹如夜里的虎豹,未言一字,就已让孟宪汗毛颤栗。

孟宪冒着冷汗,哆哆嗦嗦地挤出话来:“我钱袋好像丢……丢了,刚才都还在的……”

“你小子活腻歪了吧,敢戏弄老子!”季东风一把抓住孟宪领口,将其拽到桌案旁,另一只手拿起桌上那支匕首架在他脖颈上。

孟宪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僵麻到没有知觉,唯有被刀刃触及的喉头能感到丝丝冰凉和微微灼痛。

“求前辈高抬贵手……我不敢骗你,我钱袋是真的丢了,刚才还在……”

没等孟宪说完,季东风松开他的领口,改抓其左手手腕,并将手按在桌案上。

季东风将匕首直插桌案,然后把孟宪的左手也按在桌案上,掰开他食和中指,让匕首的刃口夹在指缝间。

“钱袋丢哪里了!要是说不出来,我他妈的废了你的手!”他怒喝。

孟宪吓得哇哇开哭,眼泪顿时糊满了脸。他怎会知道钱袋丢哪儿了,知道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吗……可这刃口就立在指间,不知道也得拼命想。他记得刚见季东风时,钱袋还在身上,在街巷施舍乞丐时,也摸过钱袋,可之后就没有看见或触碰钱袋的记忆了。这么说,钱袋很可能是在那些乞丐的推搡中弄丢的,或者说是乞丐堆里出了扒手,趁乱把自己的钱袋偷了?

一想到这,胸口瞬间泛起一阵绞痛,心道自己本是好心助人,怎会换得如此结果……

见孟宪不应声,季东风开始发力推他的手,速度缓慢,但很稳。

孟宪拼命挣扎,可两人力量差距悬殊,他的手就像被铁钳卡住一般,越用力反抗勒得就越紧。见左手指蹼一点一点靠近刃口,孟宪除了撕心裂肺哭喊以外,没有任何办法。季东风狰眼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他的绝望和恐惧。

就在刃口马上触及指蹼时,季东风突然停止用力。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钱在哪里!”

“是乞丐!是那些乞丐把我的钱袋偷走了!”孟宪哭喊着说。虽然没有证据,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了。

季东风对这个说法不买账,低喝一声:“那你找乞丐赔你只手!”说完后又开始用劲推手。

“我有钱,我还有钱……”孟宪忽地将右手伸进怀里,从暗袋中摸出枚精致的银质圆徽。圆徽由金丝绸编织绳系着,圆徽正面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龙头雕纹。

“这是银子做的!能值钱……”他大声呼喊。

这枚龙首圆徽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若不是生死关头,孟宪万万不会将此物献出。

接过圆徽,季东风登时一愕。他立马松开孟宪,细细摩挲起圆徽表面的纹路,两只环眼睁得硕大。

一番观摩后,他扯住孟宪的头发,厉声问:“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这是我爹给我的……”孟宪颤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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