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帝公孙旸,炀帝庶子,灵帝之弟。崇化五年十月,灵帝崩,冬月十五,怀帝即皇帝位,谒高庙,大赦天下。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瑞本纪》
-----------------
初二那日与王、陈、吴三人分开后,孟宪先是带左谦雅吃了鱼烩面和蒸米糕,然后在一偏坊寻了所旧宅住下。
宅子位于坊巷夹角处,呈三角形,典型的下风下水格局。院落杂草丛生,正南处立着一棵光秃秃的枣树,不知是死是活。主房倒宽阔敞亮,但屋内的空气透着木头的腐味,加上窗户关不严实,风稍一吹就开,凄凉无比。院子角落有间厢房,空间很小,只有张土炕在里面,由于窗口向北,不怎见光。厢房旁边是个简易的马棚,正对着厨房,厨房里的土砌灶台积满了灰,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炊具或餐具。最令人感到荒诞的是,就这么一个破落小院,宅门匾额上居然写着“鸿福居”三个字。
如此简陋寒碜,连孟宪都嫌弃,更别提从小养尊处优的左谦雅了。无奈于身上钱银有限,为了不流落街头,两人只好暂居此处。
住下的第三天,天空飘起了小雪。风吹得窗户嘎吱响,雪花也从窗缝飘进了屋子。
左谦雅想把窗户合上,到了窗边她又想透口气。是啊,风虽冷,可好歹能冲淡屋内的异味。几日前还在躺在满是香木的豪宅,如今却只能屈居霉味冲鼻的陋室,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夸自己勇敢还是怨自己傻笨。
感慨之余,又想起王罡劝她回家的情景。王罡身上有父亲的影子,或者说全天下的父亲都有这样的影子——总爱在子女面前把自己“打扮”得十分严肃,并用说教的方式来表达对子女的关心。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看到父亲不严肃的样子了,上一次还是在她十二岁生日的那天。父亲领她去马场,将火兔牵到她身边,届时父亲脸上的笑容带着温度,和蔼得像午后的暖阳。
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打断了左谦雅的思绪,应是孟宪回来了。她打开门栓,先窜进来的是刺骨的寒风。风来得突然,一口寒气入肺,她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不关窗户啊?”孟宪顶着满头的雪粒进屋,怀里抱着一个鼓鼓的油纸袋。
左谦雅有些委屈地说:“屋子全是味道,想透透气。”
“那也不能透寒气啊。”孟宪走到窗边,发现窗户合不上,“窗栓坏了,我先用柜子挡一下,回头再想办法修。”说着,他将柜子移到了窗前抵住。
“袋子里是什么,吃的吗?”左谦雅盯着油纸袋问。
“是的。”孟宪利索地把叠在桌上、满是缺口的陶碗摆开,把纸袋里的食物挨个放进碗里,“都还热着,有包子、火烧、还有你前天吃过的蒸米糕。”
左谦雅满心欢喜地坐到桌旁,捏起一个包子开吃,边吃边问:“这是什么馅儿的?真好吃,比府里做的还好吃。”
“这是腌菜馅儿的,怎么比得了府上的肉包?”孟宪笑道。
“菜馅儿有菜馅儿的好。”她又大咬一口,津津有味地说,“有时也比肉的香。”
饥饿的时候只会觉得嘴里的最香,即便是最简单、最乏味的食物,也胜过远方的山珍海味。
“我寻了份活,一会儿得去上工了,很晚才能回。我不在的时候你尽量别出门。”孟宪叮嘱道。
“这么快就找到了?做什么呀?”左谦雅脸上露出一丝好奇。
“坊内有个客栈,我在那里给客人看马,一月三钱银。”孟宪答道。
这份工作来得也巧,孟宪本是在熟悉坊内周遭,路遇一客栈时觉得口渴,就想进去讨些水喝。当时店内客人不多,伙计给他倒了碗水,也没收他钱。喝完正要离开,客栈外传来一声马嘶,他出门一看,只见另一伙计双手拽着匹黑马,拼命往马厩的方向拖。那黑马剽悍凶猛,是典型的上原品种,任凭那伙计怎么拽,硬是岿然不动。
刚才给孟宪倒水的伙计也来帮忙,但二人合力也无法移马半步。见黑马的情绪越发躁动,孟宪迈步上前,踩镫上马,左臂抱住马脖子,右手抚摸马脖上的鬃毛,边摸边嘀咕着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不一会儿,黑马就平静了下来,孟宪随后跳下,轻轻松松地牵进马厩。
方才牵马的两名伙计跑来道谢,一聊才知,原本客栈负责看马的伙计刚回乡,他二人都是店里跑堂的,不识马性,这才蛮力牵引。相谈一番后,得知孟宪刚到朔安,急需一份营生,于是引他去见客栈掌柜。掌柜正愁没人看马,当场就聘用了孟宪。
“啊,那你岂不是能见到很多马?我能不能跟着你去?”左谦雅脸上燃起一阵兴奋之色。
孟宪哭笑不得,心道她还真是深居王府不知柴米油盐贵,对这看马的活,不嫌月钱少,反倒是关心起马来了。要知道三钱银才刚刚够得上这宅子的月租,总不至于以后都住这破地方吧。
“你是千金之躯,干不得这种粗活。再说了,那些马都是凡品,和火兔可没法比,你瞧它们作甚。”孟宪绕着弯拒绝。
“只要是马我都喜欢,不管是不是良驹。”左谦雅满眼期待地看着孟宪。
出于安全考虑,孟宪还是拒绝了左谦雅的请求。左谦雅虽有些失望,却也不埋怨他。
那客栈距鸿福居约一刻钟的脚程,虽叫客栈,看起来更像个驿馆,里面没有正经的客房,只有同时供五人甚至十人的通铺房。由于大部分住客都是外地来朔安做买卖的游商,客栈马厩是普通马厩的两三倍大,就这样还挤得满满当当的。
孟宪一向照看好马良驹,习惯细致干活,然而这里马匹众多,又几乎都是驽马,完全没必要精细打理。奈何他偏偏不懂敷衍,上工第一天就把自己累个半死,更糟糕的是,这座马厩建得粗糙,就是几根圆木柱子顶了个草棚子,下面横七竖八的摆着几道马槽。马厩侧面无半点遮挡,前后左右都是通的,连个可以遮风雨的地方都没有,好不容易歇口气,也只能缩在草料堆里休息。
小时候听那些当过兵的老仆讲,冰雪天总是过的特别慢,因为寒冷能将时辰拉长,孟宪今日算是深有体会。他缩在草堆里的,双眼木讷望向天空,见细雪在空中飘来飘去,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也没有力气去想,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呼吸上:一吸一呼,犹如计时的水钟。也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天总算暗了下来。
离开客栈时雪已下大,寒风如刀,把他脸划拉得通红,他心下担忧:“这么大的风,郡主房里的窗户能撑的住吗?”
屋顶和地面都是一片雪白,这让孟宪有点想不起回去的路了。他在雪中焦急行走,可越是焦急就越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没过多久就彻底迷失了方向。
雪势越来越大,大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手脚冰冷、耳朵僵麻,如只无头苍蝇般在昏暗的巷道间乱撞,撞着撞着,他隐约瞧见了一个摊位。走近后一看,发现是白天买包子、点心的地方。摊炉只简单遮挡了一下,想必是雪势来得太快,摊主来不及收拾。见里面的炭火还未熄灭,孟宪喜出望外,连忙将冻僵的双手贴在灶炉内壁,直至知觉慢慢恢复。
根据点心摊所处的位置,孟宪找到了回去的路,又跌跌撞撞的行一会儿,终于回到了鸿福居。进院后,他第一时间向主房奔去,果不其然,主房的窗户已经被吹开,其中一扇窗随着劲风来回开合,而另一扇已经对半折断。
孟宪连忙朝窗内大喊:“郡主!你在里面吗!”
见屋内没有回应,他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了,直接翻窗户进屋,快步移至床榻边。
左谦雅蜷缩在被子里,全身颤抖,哆哆嗦嗦道:“孟宪,你总算回来了……风把柜子吹倒了,把窗户也吹坏了,真的好冷好冷……这风吹得我……骨头疼……”说着便哇哇哭了起来。
这好似千把刀子扎在孟宪心坎上,他只恨自己白天怎么不把窗户固定得牢一些。
“郡主,窗户彻底坏了,这屋子不能住了,你得随我去厢房,失礼了。”他扶左谦雅起来,用棉被裹住其身子,背着她来到厢房。
厢房门窗还算严实,不过屋里依然寒冷。尤其是这土炕,在没有烧火的状态下,炕面简直如冰块一样。孟宪先将棉被铺上土炕,随后扶左谦雅躺在棉被上。可这顶多能减缓寒气渗透,要想御寒还得把土炕点起来。无奈屋子里有干柴、石炭、炭桶、火钳、甚至还有引火用的稻草,唯独没有火源。
孟宪忽地想到点心摊的灶火还未完全熄灭,于是他提上炭桶,装上干柴稻草,再带上火钳赶到点心摊。掀开灶炉,见里面零零星星还有几块火炭,他夹起那块最大的放进木桶,点燃桶内的稻草和干柴,接着再回到厢房,小心翼翼地将桶内的燃物移至炕坑内。
火焰在炕坑中蔓延开来,屋内也渐渐燃起暖意。听着木柴吱吱的燃烧声,孟宪瘫坐到地上,重重地缓了口气。
热气渗进棉被,左谦雅脸色稍起红润,但语气依然虚弱。
“谢谢你,孟宪……”她嚅嗫道。
“暖和些了吗?”孟宪眼里满是担忧。
“嗯……”左谦雅望着他,“手脚已经不冷啦。”
“那就好、那就好。”孟宪欣喜地说,眼眶竟有些湿润。
“哎呀,你怎么哭啦?”左谦雅伸手去擦拭孟宪的眼角,“男娃子可不能哭。”
听她特意用王罡一行人的语气重读了“男娃子”三个字,孟宪破涕为笑:“嗯嗯,好的,我不哭。”
“逗你的啦。”左谦雅跟着笑了起来,“今天多亏有你,要不然我可就冻死啦。”
见她还有心情打趣,想必是不冷了,孟宪暗暗庆幸:“幸好点心摊的灶炉里还有明火,否则今夜可真没法过……”可转念一想,又开始犯愁,“东岭的春天来得晚,正月里刮风下雪是常事,今天这场雪是熬过了,之后的呢?”
想着想着,困意上涌,他蜷缩在土炕边,即使地面冰冷也很快入眠。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一个声音:“孟宪,你也到炕上睡吧。”
孟宪猛地惊醒,只见左谦雅正瞪大双眸看着自己。
“你……刚才说话了吗?”他问。
左谦雅神色自若地说:“我叫你睡炕上来,这样暖和点。”
“那怎么行?”孟宪两耳一红,“我靠在这里睡就行,这里挺暖和的。”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