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永丰十四年(瑞纪二二二年)秋,襄王偕五邑侯,会千余山寨之主,共缔《山泽之盟》,征兵丁两万。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东岭世家》

“张大人,看看你贴的告示!”左谦弈将揭下来的告示重重拍在县府公事房的大案上。

张黔完全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还点头笑道:“您看,我说什么,城里都贴满了告示吧。”

“把王府派发的画像拿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临摹才临摹成这副模样的!”左谦弈眼冒火光,怒视着张黔道。

张黔低头瞧了眼桌案上的画像,这才回过神来,当即推诿说:“二殿下,这都是画师画的,要贴的告示太多了,就多找了几名画师,技法难免良莠不齐,这才……”

“作为县尹你有审阅之责。”左谦弈厉声打断他,“若改日要你协助抓人犯,海捕令的画像画成我的模样,你是不是也照样张贴了!”

张黔惶惶言道:“哎哟,二殿下……下官怎么敢,真是画师的疏漏,我把他们都叫过来,您好好责罚他们。”说着,便向一旁的幕宾招手。

“不必了!”左谦弈一把收起告示,抛下狠话,“我现在就回琼涛禀明父王,让他来定是画师疏漏还是县尹失职!”

左谦弈转身朝向门外,张黔连忙绕到他面前,身子躬得都快看不到脸了,但秃顶上渗出的汗珠倒是一清二楚。

“二殿下请留步……您何必再跑回去一趟呢,既然咱都是为了找人,您看这样行不,下官借您一百城卫营士兵,全力助您?”

“一百人不够,我要三百人,随我去云丘寨剿山贼!”左谦弈大喝。

“二殿下,不是下官不借……确实眼下匀不出三百人,还有朔安着实没有山贼,您莫不是误信于世贤那厮的鬼话了,他的话不能信啊!”

“有没有山贼你说了不算,我要亲自去查。限你一个时辰内凑出三百人,否则除渎职外,我再参你一条包庇盗匪之罪!”

面对一句接一句的威逼,张黔只好认怂答应,他想不明白,这才半个多时辰不见,这位二殿下怎就变得这么狠厉了。左谦弈也没想到,一张被裹得皱巴巴的黄纸居然成了调兵文书,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荒唐。

子初时分,三百名披甲持刀的城卫营士兵在朔安城南门集结。

带队的旅帅叫杨关宇,胡子眉毛均已花白,大腹便便,走起路来跟喝了酒似的,要不是身披甲衣,没人会觉得他是名军官。左谦弈一上来就把他的指挥权移交给鲁超,让其退居先遣队帅。

从旅帅变成队帅,对杨关宇来说是极大的侮辱,但碍于县尹之命,他不敢抱怨,只能把气憋在大肚子里。

三百人的行军队伍也算浩荡,所幸出发时已是深夜,没有惊扰城内的居民。出城后,队伍先向南行了三四十里路,然后折道向西,盘山而上。山道蜿蜒狭窄,加上是夜间行路,行军速度逐渐缓慢下来,待行至半山腰时,不少士兵已显疲态。

杨关宇提议全军休息一刻钟,正好也吃点干粮喝点水。鲁超觉得有理,但没有直接回复杨关宇,而是转而请示左谦弈。

左谦弈全程行马,未觉劳累,加之寻妹心切,果断否决休整。他对杨关宇道:“现已四更,不加紧赶路天就亮了,若无夜色遮蔽,几百人的队伍定会引起贼人们的注意。”

杨关宇身体虽然发福,作战经验尚在,他解释道:“殿下,夜晚行军本就极度耗神,何况还是走的山路。若不休息,到达山顶时将士们都精疲力尽了,无力剿匪啊。再者,我们上山应先和对方交涉放人,战事能免就免,黑夜行军只会引起敌方忌惮,也不利于战前的交涉。”

左谦弈冷言讥讽:“杨旅帅年事已高,不如在此歇息,我留几个人陪你,待我们剿匪归来时再接你?”

“殿下您什么意思?”杨关宇忿忿道,“末将是想让剿匪任务能顺利完成,不是要偷懒,更不是贪生怕死!”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赶路,休要多言!”左谦弈语气坚决,说完便走马向前。

杨关宇气得够呛,心想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祖宗,无奈指挥权已经交出,自己人微言轻,只好忍气吞声。

就这样,队伍又行了近一个时辰的路,终于抵达了山顶。

山寨无非是聚集在山上的村落,寨民就是村民,顶多是吃饭的家伙从锄头犁头变成了镰刀弓箭。可见到这云丘寨后,众人心头皆是一惊,这寨子背靠山顶修筑,外墙由硕大的乌色花岗岩堆砌而成,高数丈,抬头望去,墙沿仿佛融在夜色里。城墙四角均设瞭台,其位置正好处于几个盘山入口的正上方,居高俯看,可对山寨外围一览无余,简直就是四座箭塔。

鲁超本来还坚信朔安周边无盗匪,带兵进山就是配合左谦弈走个过场而已,可见到眼前这座军寨般的建筑,他也不禁迟疑:“这寨子不会真有山匪吧,我现在连手下三个卒长的名字都叫不全,万一真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紧张之余,他连忙凑到杨关宇旁边询问:“杨旅帅之前可了解这云丘寨,为何修得跟军堡一样?”

杨关宇也面露愁色:“末将不清楚,朔安百里内有数十个山寨,我们就造访过十之三四,这般模样还真的是头一次见。”

“以你的经验来看,里面会不会有匪贼?”鲁超又问。

杨关宇摇头叹道:“末将也不知。”

鲁超心下一凛,神色凝重地说:“杨旅帅,统帅权虽移交到在下手上,但我未指挥过朔安城卫营的兄弟,倘若真与匪贼短兵相接了,还请杨旅帅指挥。”

杨关宇问道:“这是鲁都尉意思,还是那位殿下的意思?若只是鲁都尉的意思,你身后那位可同意?”

鲁超轻叹一声:“非常情况还得非常之举,您是老将,请勿意气用事啊。”

杨关宇闻言会意,正色说:“杨某就一城卫兵,老是老,担不起这个‘将’字。鲁都尉的意思我明白,放心,若真动起手来,末将肯定不会折弟兄们的性命!”

左谦弈虽会些刀剑功夫,对军事作战却一窍不通,见眼前山寨高耸,气势逼人,心中难免不安。他满怀戒心地望向山寨大门,只见一老一少两名守卫,两人衣着朴素,腰间佩刀,从仪态可以判定是习武之人。

鲁超带着一名士兵向寨门走去。见官兵上山,守门的两人立马警觉,黎明的微光透过云层,些许照在他俩紧绷的脸上。

“劳驾问个事,这里是不是云丘寨?”鲁超朝守门的两人喊道。

年少的守卫上前几步:“是的,军爷有何贵干?”

“你们当家的在吗?”鲁超捋了捋八字胡,“在下琼涛都尉鲁超,想找你们当家的聊点事。”

“军爷寻我们当家的作甚?”年少者问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戒备。

鲁超眉眼展开,咧嘴笑道:“王府的一名侍女走丢了,想请贵寨当家的帮忙找人。”

此番言语有其妙处,既传达了自己找人的意图,又避免了一开始就直接指控对方。若郡主真是被寨内匪贼劫持,至少是创造了个相对缓和的交涉开局。

谁料那年少守卫却当场回绝:“我们是猎户,只会打猎,不会寻人,军爷另请高明吧。”

“小兄弟,你还是去通报一声吧。”鲁超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军队,“我们来了这么多人,山下还有两千人没上来,这么大的诚意,你确定贵当家的不和我们聊吗?”

这话就有点威胁的意思了,可那守卫毫不退让,竟质问起鲁超来:“军爷,我们云丘寨素来不惹是生非,官府兴兵至此意欲何为?”

鲁超也不输气势,反呛道:“刚才我都讲了,找贵当家的帮忙寻个人而已,你一个守大门的不去通报,在这跟我叫什么劲?”

年少守卫握住刀柄,缓缓退到寨门处:“军爷就别卖关子,直明来意吧,还是说你也怕违背先王立下的《山泽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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