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岭行封邑制,下有六邑,置太守为主官,邑下又设县,置县尹为主官。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原百官公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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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褐色快马驶出琼涛城门,向北而行,谷修齐双手握紧缰绳,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将世子左谦裕带回东岭。而就在半个时辰前,左谦弈也接到了父亲安排的任务——务必在正月十五前找到妹妹左谦雅。
因涉及王府颜面,左浩钧没有公开宣称郡主失踪,只是称王妃宠爱的贴身侍女失踪,派发画像,命琼邑各县府协同搜寻。至于那些官府难以触达的地区,譬如县城周边的村落、山寨等,就由左谦弈带队搜寻。左浩钧给了他三百两银的费用,以及五百名城卫兵的指挥权,还命令琼涛都尉鲁超辅佐。
对左谦弈来说,这无疑是证明自己的好机会。他不愿只当个内务管事,他渴望获得更深的认可,不仅是父亲的认可,还有整个王府的认可。
他雄心满满,势必在十五前找到妹妹,为此他做了详尽的搜寻计划,只可惜他毫无相关经验,所做之计划在都尉鲁超看来全是纸上谈兵。
鲁超三十来岁,黝黑皮肤,八字胡须,他走到左谦弈面前,有些不耐烦地说:“二殿下,我们真的没必要再搜琼涛城周边了。在您接手前,方圆百里的区域我们都找过了,没有郡主的踪迹,再找纯粹是浪费精力,卑职建议将搜寻范围扩大到方圆百里之外。”
左谦弈不以为然,反倒质疑起鲁超:“这才四五天的时间,郡主怎么可能就跑到百里外,你们是仔细找的吗?”
鲁超摸着八字胡,啧啧说:“难不成二殿下不会骑马?普通的东岭马都能日行百里,何况是郡主的西川短毛驹?”
左谦弈当然会骑马,他只是对马匹的脚力缺乏常识。可鲁超的反问明显带有侮辱性,因为对于世家男子来说,说他不会骑马就相当于是在说这人不是个男的。
左谦弈脸色微沉,盯着鲁超黝黑的脸问:“百里外的村落那么多,要怎么搜,去哪边搜?”
鲁超从容作答:“应把范围集中在琼涛以北的村落和山寨,当然还有县城。”
“为什么确定是北边?”左谦弈又问。
“琼涛东面是海,无路而去,南边是山岭丛林,道路崎岖不易行马,西边虽然有平原,但一路上都是哨所和驿站,枯燥无味。郡主离府,自然是愿意去人多热闹的地方玩,向北的官道平坦,沿途的村落、县城比比皆是,即便是行路行累了,也容易找到落脚休息的地方。”
左谦弈没法反驳,只好应道:“行吧,就依鲁都尉所言,现在就召集人马出发。”
“殿下莫急。”鲁超打断他,“带几百个弟兄行这么远的路,不仅惊扰沿途居民,还会是笔不小的食宿开销。卑职以为,何不就带两三人出勤,待行至北方的县城后再调动当地的人马搜索,这样既可以省掉大笔费用,而且当地的城卫兵肯定比我们的人更熟悉其周边,搜寻起来也更为有效。”
左谦弈虽不喜欢鲁超说话的态度,但不得不承认,鲁超的确是个经验丰富的城卫军官。他采纳其言,从北门出城,随行人员也只有鲁超和一名叫颜武的卒长。
北行官道宽阔平坦,三人骑马赶了大半日,在傍晚时分抵达琼涛以北的首个县城——朔安县。
鲁超走马上前,朝着城门守卫大喝:“东岭王府二殿下左谦弈到访朔安,快去叫你们县尹来迎见!”
打头的守卫愣住了,平日里都是他们呵斥进出的行人,如今却被进城的呵斥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的矮个子卫兵稍显机灵,见来者身披甲胄且言语狂妄,连忙上前赔笑:“几位官爷,我等只是普通守卫,见不着县尹大人啊。”
“县府在哪里也不知道吗!”鲁超十分不客气地说。
“知道、知道。”矮个子守卫连连点头,“这就带几位官爷过去。”
“二殿下何其身份,你是要让他亲自过去?去叫你们县尹派轿舆来接!”鲁超再次厉喝,无论是语气还是姿态都极度傲慢,这让他身后的左谦弈感到相当的不适。
那名矮个子守卫随即又跑到左谦弈的面前,点头哈腰道:“二殿下恕罪啊……小的怎敢怠慢您,只是若小的去县府通报,这一来一回少说得大半个时辰,现天色已晚,又转凉了,咱何不直接过去,这样您也能早点抵达县府。”
左谦弈只为找人,无意在繁文缛节上浪费时间,于是说:“行,劳烦你带路。”
小半个时辰后,左谦弈一行人抵达朔安县府。那守卫上前叫门,鲁超乘机凑到左谦弈旁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您为何不让县尹派轿舆来接,而要屈尊自行?”
左谦弈斜瞅他一眼道:“我是来为寻人的,不是来耍威风的。”他语气冷淡,言辞带讽,显然是在表达对鲁超交涉方式的不满。
鲁超拧着眉解释:“您有所不知,如果我们不摆出强硬的姿态,朔安县尹不会配合我们寻人。我们没有直接调遣朔安城卫的符印,若县尹不配合,搜寻任务将寸步难行。”
左谦弈不信,反问鲁超:“朔安属我琼邑,他区区一县尹,敢不配合我们?”
鲁超直言道:“您并无官职在身,也无王府授的调兵文书,朔安县尹没有义务听命于您,况且您也不是世子,他无需谄媚示好,做到不得罪就行。所以我们必须示其强硬,让他明白您不是好惹的,胆敢不配合就是得罪您,甚至还要让他觉得您随时可以在王爷面前诋毁他,这样他才会听话。”
依东岭的礼制规定,非嫡长男丁可继承少许田产,但无法继承封地和爵位。换句话说,左谦弈没法通过继承获得王府的任何职务,他想要做官只能被当权者任命或参与正常选拔。所以,对于朔安县尹来说,这样的二殿下没什么仕途投资的价值,自然没必要冒着城防疏漏的风险借兵给他。
鲁超讲的是多年办差的经验总结,可左谦弈暂时还体会不到,他蔑声说:“鲁都尉的法子未免过于卑劣了些,我坦言相告,礼数到位,他为何要为难我?若我态度蛮横惹人家不满,即便是迫于淫威助我寻人,势必也会三心二意,敷衍了事,于我无益。”
鲁超气得脸色发青,自己分明是尽心辅佐,却被视作卑劣蛮横。要知道那朔安县尹张黔只是个小望族,年近五十才混到县尹的职位,与这种老油子接触,应考虑“他为何要帮助我”,而非左谦弈说的“他为何要为难我”。
憋屈之际,只见县府出来个幕宾打扮的人迎门,鲁超心头一沉,仿佛是印证了自己的担忧。
幕宾引三人来到公事房,一身着官服的秃头男子笑嘻嘻地走来,一边拱手作礼一边吩咐下人准备茶水点心,这人便是朔安县尹张黔。
简单客套几句后,左谦弈直奔正题,称欲借朔安城一百城卫兵协助寻人。
张黔一听要借用城防士兵,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二殿下要找何人呀?今日午时下官收到了琼涛递来的公文,说王府失踪了一名侍女,您找的人不会是这名侍女吧?”张黔问左谦弈。
左谦弈点头道:“正是。”
张黔挠了挠光亮的头顶:“一名小小侍女不仅让王府派发公文,还能让二殿下亲自来寻,可见不一般呀。”
左谦弈回道:“这名侍女跟随王妃多年,深受恩宠。她失踪后,王妃思念成疾,我不过是想让母亲早日康复罢了。”
“二殿下一片孝心,下官钦佩。”张黔微笑奉承。
“所以还望张大人能帮帮忙。”左谦弈拱了下手。
张黔拍了拍胸脯:“二殿下放心,只要上面有令,下官自当鞠躬尽瘁,不知您是否带了调用城卫兵的文书?”
左谦弈连忙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鲁超,见鲁超微微摇头,只好坦言:“此行出来过于匆忙,未曾申领任何文书。”
张黔“啊”了一声,故作遗憾地说:“那这如何是好……没有调兵文书,下官可不敢把兵借给您啊,这毕竟关乎城防,关乎城内一万户百姓的安危啊……”
“张大人言过其实了吧。”鲁超接过话来,“朔安城卫营有千人规模,少一个卒怎就影响到城防了?”
“敢问这位大人是?”张黔看向鲁超。
“琼涛都尉鲁超。”鲁超朗声说。
张黔干笑道:“唉,鲁都尉有所不知啊,时下正值正月,不少将士都告假省亲了。城卫营在岗的只有六百来人,城防排班都捉襟见肘,别说一个卒,就是一队一伍的闲人都没有啊。”
鲁超料定张黔会找理由推诿,既然好言好语不顶用,他当即换个说法:“既接到王府公文,寻人就是你的职责,二殿下为解王妃心病,主动来助,你不但不感谢二殿下,反而还刻意阻挠,张大人就不怕耽误王府的大事吗?”
“鲁都尉你可别冤枉下官啊,下官一直都在尽心尽力寻人呐!”张黔忽地激动起来,“接到文书画像后,下官第一时间就召来画师临摹复制,将复制的画像随寻人告示张贴在城内的大街小巷,二殿下和鲁都尉若不信可自行去城里查看!”
鲁超进而逼问:“既都是寻人,寻的又是同一人,分这么清楚作甚?二殿下是以孝心寻人,为的是让王妃舒心,又不抢你的功劳,你何故阻挠!”
张黔苦起脸道:“二殿下孝心堪比日月,下官既佩服又感动,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下官上受王爷信任,下受百姓供养,需秉公执事,没有文书就不能随意调兵。今日要是为二殿下破了例,开了这个口子,指不定以后还会有什么郡主、管家的找上来,那我这个县府岂不成王府后院了,那还怎么为百姓谋福呢?”
这是典型的滑吏作派,虽称不上懒政,但只要他不想干,就一定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
左谦弈突然明白鲁超此前劝谏的价值了,他本是饥肠辘辘,却气得一口茶点都吃不下,暗暗道:“若我是东岭世子,张黔还会如此搪塞吗?”
“张大人,画像张贴后是否有人来提供线索?”左谦弈问张黔。他这样发问,足见基本是放弃借兵这条路了。
“有倒是有一个,不过吧……”张黔忽地哈哈大笑,“唉,这人吊儿郎当,满口胡话,不足为信。”
“什么胡话,请张大人讲一讲。”左谦弈紧接着问。
张黔轻笑道:“这人是本县的一街溜子,整日无所事事。半个时辰前他刚来过,张口就说画像上的人被山贼挟持了,还要本官派兵去剿匪,您说这个可不可笑?”
左谦弈正要追问,却听鲁超揶揄道:“张大人不是秉公执事、一心为民吗,怎还让朔安县招了山贼?”
“鲁都尉,您又冤枉下官了。”张黔解释道,“那人就是个神经,下官念在他祖上的面子才没以妨碍公务的罪抓他。再说,琼邑的山寨早就归化成猎户、樵夫和山农了,哪还有山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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