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二十而冠,女十五而笄,而后可以行嫁娶。嫁娶有三礼,即纳采、订婚、成婚。纳采宜在秋冬,订婚、成婚宜在春夏。既定婚矣,无故不可更也。

——《六经·礼集·士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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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卯时未央,旭日霞光下一匹快马从琼邑西部的洛驿驶出。骑者身穿锦缎官服,腰缠皮革玉带,其扮相不像普通驿差,更像是一名朝廷官员。他不停地挥动马鞭,沿着官道向东疾驰,一路扬起漫天泥尘,于朝食间抵达了琼涛城。

入城后,锦服驿差无暇进食饮水,径直向王府而行去。而此时的东岭王府里,左浩钧正守在宁秋思的床榻边,端着一碗试过温度的乌鸡山菌粥。这几天来,也只有他能让夫人勉强吃点东西。

“知道你最爱吃羊肚菌,特地吩咐厨房做的,用的去年春天的那批菌子,放到现在正好适合滚粥。”左浩钧温言细语,与平日肃厉的做派大相径庭。

宁秋思喝了一小勺,语气微弱:“王爷有心了,可惜臣妾这几日胃口不佳,尝不出味道来,怕是浪费了这上好的食材。”

“这是哪里话。”左浩钧又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晚上我让厨房多加点羊肚菌,味道做浓点,就能尝出味来了,反正今年府上备的菌多,不愁不够吃。”

“本想着今年春节府上人多,多备点羊肚菌,大家可以热闹喝粥,谁知道……”宁秋思眼角一红,哀声道,“谁知道到头来竟就臣妾一人喝……”

左浩钧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放下粥碗安慰:“已经召集府中下人、城卫营以及周边的乡尹、亭长、里正在找了,方圆百里之内,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在找。夫人安心,过不了几日雅儿就能陪你一起喝粥了。”

“万一雅儿在没人的山里迷路了怎么办?万一她已经到了百里之外呢?又或者她遇到了贼人,已经……”宁秋思语噎,泪水在眼里打转。

“夫人莫要胡思乱想,在东岭谁敢动我左家的人,定要他全族不得好死。”左浩钧言辞虽厉,语气却相对柔和,“女儿就是闹闹脾气,平日里太惯着她了,把她找回来后定得严加管教。”

“恐怕我们是没有机会再管教她了,王爷是忘了十五之后大哥带泽旦来提亲的事了吧。”一阵难过涌上心头,宁秋思泪如雨下,“我这个当娘的当到这个份儿上,真是造孽……”

她这话明面上像是在怪自己,实际上却是在怪左浩钧。两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左浩钧十分清楚夫人说话做事的风格,她从不当面反对他,但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想法。

左浩钧面露无奈:“知道夫人对这门亲事有意见,我何尝不想让雅儿能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可这天下的局势又岂是我这个东岭王可以掌控的?若能保全左家世代基业,一时的不开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宁秋思又道:“王爷既然如此关心宗族安危,那为何要放裕儿走?您不是说过,不会让裕儿回上原了吗?您可知道……那日裕儿来向我辞行,我这个当娘的除了哭之外,竟没有半点办法阻拦……”

“我派了弈儿去拦他。”左浩钧低声回了一句。

“弈儿怎么可能拦得住!”宁秋思登时激动起来,“从小到大弈儿都是视他大哥为榜样,这一点您应该比臣妾更清楚……您若真心要拦他,怎会只派弈儿一人去?”

左浩钧哑然了,其实他自己也糊涂,分明是铁了心要将左谦裕留在琼涛,为何最后却任由其离开。

“粥有些凉了。”他放下粥碗,吩咐一旁的侍女,“彩月,你去厨房重新盛一碗。”

侍女离开后,屋内仅剩下左、宁二人。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相互注视。

沉默一阵后,左浩钧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台边。屋外的微风透过窗缝拂到他脸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脑子里,他沉声叹道:“新年夜当晚,裕儿在宴厅里和大家起了一些争执,以庞沅、王隽为首的几个邑侯认为上原王拥兵自重,有谋反的可能,但裕儿却固执的认为齐硕桥是为朝廷戍边,并无反心。”

他转过身看向夫人,继续说:“于是我就借着这个话题质问裕儿,顺便还提了几个尖锐的问题。本想就此镇住他,让他明白身处上原的危险,可这孩子冥顽不灵,反过来问我这个当父王的为什么要怀疑齐硕桥,就差说我以小人之度君子之腹了。也不知道齐硕桥给他下了什么药,让他这般仰慕……后面我也没了耐心,冲突是必然的了,直到他说出‘不当东岭世子’这种混账话时,我没忍住,用酒壶砸了他。然后裕儿看我的表情,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是谁?”宁秋思睁大了泪眼。

左浩钧脸上泛起浓浓的苦涩,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浩闻……”

话音落下时,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铸铁,以及平日里如铸铁一般的威严。

“左浩闻……”宁秋思默默念了一遍。

这个名字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人是自己夫君的胞弟,陌生是因为左浩闻在她认识左浩钧之前就死了。关键是左浩钧从来不讲与弟弟有关的事,在她刚嫁过来的前几年,“左浩闻”三个字一度还是王府的禁忌。

“为何您看到裕儿会想到他?”宁秋思试探性地问。她极少见到夫君这般颓丧,如一头受了重伤的老虎。

“浩闻是被我害死的……”左浩钧满含愧疚地说。他仿佛被二十三年前军帐里的那名桀骜少年再次瞪视,少年的眼中混杂着坚毅、不解、失望和愤怒,如一头隐隐低嚎、伺机而动的孤狼,稍不留神就会猛扑过来。

回忆也如一头孤狼,潜伏在貌似平静的生活里,伺机击溃幸存在世的人。而藏在人心最深处的悔恨和痛苦就像是在心土上生了根的杂草,不拔会痛,但拔掉更痛。

宁秋思没打算窥探左浩钧的内心,她只想紧紧握住对方冰凉的手。毕竟给予他人保护的人同样也需要被人保护。

两人又沉默了良久,不过这一次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对方,直到侍女敲门,送来热气腾腾的乌鸡山菌粥。

左浩钧刚接过粥碗,谷修齐便出现在屋门前。宁秋思满怀期待的问是不是有女儿的消息,谷修齐沉着脸摇头。左浩钧示意他进屋,问有何事,只见他凑到左浩钧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声音低到仅左浩钧能听清。

左浩钧面容一紧,严肃威厉的表情重新挂在脸上,宁秋思见状道:“王爷您随谷大人去吧,这里有彩月照顾我就行了。”

左浩钧将粥碗递给侍女彩月,嘱咐道:“务必伺候王妃喝完。”

“王爷请放心,臣妾会好好进食的。”宁秋思撑直身子,莞尔道,“您快去吧。”

正月里难得有如此晴朗的天气,廊亭的石砖面上全是金黄的斑驳,照在脸上亦是温暖。

不过左浩钧无心享受这惬意的天气,他快步赶到前院的会客殿,只见殿内是一名身着锦缎玉带的男子,看起来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男子四十岁上下,剑眉薄唇,挺拔健硕,腰间别的黑鞘佩刀和铁制符牌甚是夺目。

见左浩钧到来,男子拱手作礼,铿锵有力地说:“羽章营左前卫聂炎,拜见东岭王!”

左浩钧已经许久没听到这般纯正的中原口音了,不知是觉得亲切还是陌生。

“大人光临鄙府,有失远迎。”左浩钧拱手回应,语气尽显客套。

“王爷言重,在下区区一侍卫,怎敢配的上‘大人’之称,您叫我聂炎就行。”男子不卑不亢,眉宇间却暗透着一丝狠厉。

“聂大人过谦了,守护天子安危,岂是普通侍卫可以比的?”左浩钧向座椅摆手,“大人请坐。”随后吩咐谷修齐上茶。

聂炎卸下黑鞘佩刀放置在椅旁,腰板笔直地靠在红木纹椅上,他神态自若,丝毫没有因为左浩钧的恭维言辞而露怯或显傲。左浩钧看出这人不俗,但不记得羽章营里有这么个人物。说起来,羽章营还是他一手筹建的。

建宏元年,左浩钧参考前朝枫羽卫制度,协助齐硕桢建立了羽章营,即负责皇宫内廷安全的禁卫军,也是离天子最近的侍卫部队。由于职责特殊,羽章营的选拔和晋升制度都极其严苛,不仅要骁勇善战更要忠心耿耿。最初纳入营的八百人都是左浩钧亲自从立国之战的精锐部队中严选的,虽然已过去十几年,也不至于对一位能拜卫官的侍卫毫无印象。

“我久居东岭,闲云野鹤多年,有些不记事了,不知聂大人是何时入的羽章营?”左浩钧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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