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邱彰,字叔敏,西留宾县人也。邱彰少时牧马,因同母姊环得幸瑞武帝,二十入宫任枫羽卫,后从军,数出西域。瑞永寿二十五年(瑞纪一零八年),邱彰破乌淳、宣岐,降赫岐、术戎、仰绝,威震西域,护西域格胡三十国,故号都护。西域都护之置自邱彰始焉。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外戚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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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建宏二年春,西域格族遣使来京朝贺,献少女七人,其中一女名曰单姬,被太祖皇帝赐给左浩钧作侍妾。

单姬美艳,棕发碧眼,体态丰腴,还带着异族女子的邪魅。两年后,她为左浩钧产下一子,分娩时遇胎儿逆生,死于产房。左浩钧给此子取名“鳞”,暗含逆生之意。

侍妾的后代上不了族谱,也无爵位、田产的继承权,左谦鳞不仅是侍妾所生,还带蛮夷血统,从小就鲜受照顾,即便是作为父亲的左浩钧也不得不刻意对其疏远,以体现裕、弈、雅三人的嫡出身份。

六岁那年,左谦鳞生了场重病,先是浑身发烫、昏迷不醒,两日后体温又骤然降低,冷得像是冰窖里的尸体。给他诊病的是东岭颇负盛名的医士陈青松,他在琼涛城设了三家医馆,授业弟子过百人,号称没有治不好的病。

可面对左谦鳞的症状,陈青松也束手无策。在穷尽其毕生之所学、用尽世间之珍药都不见起色后,他只能无奈地告诉左浩钧,小公子不是生病而是遭了命劫。

命劫是西域索亚教里的一种说法,大概是该教的索亚神给予凡人的某种考验,陈青松年少时随其师父游历西域,接触过索亚教的文化,故会得出“命劫”这种荒谬结论。左浩钧当然不信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但陈青松都如此解释,也表明这病是彻底没得治了。

那日,左浩钧推掉所有的公务,整日守在左谦鳞的病榻旁,想以这种方式和自己的骨肉告别。可就在那天夜里,左谦鳞惨白的脸颊忽地泛出红润,身体也逐渐恢复到了正常人的体温。次日清晨,左谦鳞竟从昏迷中苏醒。

众人皆叹是不是苍天觉得这孩子可怜,留了他一命。然而天底下没有完美事,左谦鳞虽然活了过来,眼睛却看不见了。

才六岁就与这个多彩的世界隔绝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啊!

失明后的左谦鳞整日待在偏院的起居室,如隐士一般,以致于许多仆役都不知道府内还有这么一位小公子。他酷爱书籍,父亲先是请学士给他读书讲书,奈何他认为听人讲太慢,便让父亲找工匠制作各类书籍的刻字竹简,自己触读。

除经史子集外,他还广读杂谈野记,最爱不释手的是《西域格胡杂记》,该书记录了西域格、胡二族的文化和风情,内容新鲜有趣,充满奇幻色彩。作为半个格族人,他对西域无比神往,无奈身体残缺无法亲至,只好用相关的书籍文献聊以慰藉。

清晨时分,随着木门的咯吱声,一阵清冷空气灌入左谦鳞的房间。他披上搁在床头的短袍,下床向房门行去。人在失掉某种感官之后会用其他感官来代偿,久而久之会导致代偿感官增强。左谦鳞亦是如此,他听觉异常敏锐,光从脚步声就可以判断来的不是送早食的仆人。

“来者何人?”他嗓音稚嫩,遣词却颇有文气。

“谦鳞,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大哥?”左谦鳞欣喜叫道,“你真的回来了!”

“昨日回的。”左谦裕走进屋,抱住他的脑袋说,“见完父王母妃已是傍晚,听谦弈说你睡的早,昨日就没来打扰你。”

“大哥,你快坐。”左谦鳞迅速搬出一张椅子,动作流畅如正常人,似能看见一般,“抱歉,谦鳞不能给你沏茶了。”

见盲眼弟弟手脚如此熟练,左谦裕感到一阵心疼,他说道:“不打紧,我现在已经不怎么喝茶了。”

“和你一起的这位先生是谁?”左谦鳞抬起细小的手臂指向兄长身后。

左谦裕见状一惊,大呼道:“你怎么知道有其他人在?”

“瞎子都有好耳朵。”左谦鳞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说,“谦鳞不仅知道大哥旁边有一位先生,而且还知道这是位威武挺拔的先生。”

“确实如此!你是如何得知的?”左谦裕瞪大了双眼。

左谦鳞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还是靠听,这位先生的气息声位高,厚重有力,不会出自矮小瘦弱之躯。”

“真是大开眼界!”左谦裕赞叹道,然后朝这个皮肤棕褐,高他半头,身材近乎是他两倍的壮汉使了个眼色。

那壮汉登时跪在左谦鳞面前:“小的叫左登,见过小公子。”

这人声音浑厚粗犷,口气却十分奇怪,两者混在一起相当滑稽,把左谦鳞逗得咯咯笑。

左谦裕说道:“谦鳞,以后左登就是你的眼睛,能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说完他又看了左登一眼,左登立即将手上的斑竹背篓放在左谦鳞身前。背篓里巧妙地设计了一个座椅,正好能坐下个孩童。

“谦鳞,你来试一下。”左谦裕扶起左谦鳞坐到竹篓里。

“小公子,您坐稳了。”左登背起竹篓,稳步朝屋外行去。

左谦裕跟在一旁,握着左谦鳞的手道:“谦鳞,我们在廊亭,向前是庭院,右边是去正厅的路,你想去那边?”

左谦鳞本还有点紧张,但被兄长这么握着,心神也就安定下来,他说:“去庭院吧。”

左登迈步向前,沿着甬道穿过草木丛。此时朝阳初升,阳光泻在厢房顶的瓦片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左谦鳞虽然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到洒在脸上的温暖。

“大哥,你快告诉我今天的天色如何,是不是个大晴天?”他语气有些激动。

左谦裕看向左登:“左登,你来说,日后得靠你给小公子介绍。”

左登点点头,然后开始描绘:“小公子,今天天很蓝,很干净,只有三四朵小云……”

随着左登奇怪的口音和拙劣的叙述,一片湛蓝的天空在左谦鳞心头展开,他不由地微微抬头,想象着自己正在注视那几朵孤零零的云团。

“那庭院呢,是什么样子的?”左谦鳞紧接着问。

“中间是一个小池塘,太阳光正好照在水面上,闪着光,池塘中间有个凉亭。”左登说道。

“那个亭子我知道,我还能记起它的样子。”左谦鳞喃喃言道。

左登继续说:“池塘右边有个圆形的石桌,白色花岗岩的,旁是棵大树。”

“是棵老槐树,对吧?”左谦鳞兴奋地问。

“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树,不过有个吊绳板挂在树干上。”左登回答道。

“就是那棵槐树,那是阿姊的秋千!”说着,左谦鳞翻白的双眸开始泛红,他已经忘记上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了。

就这样,左谦鳞“走”遍了王府内院的各个角落。

第二天左登又带他去前院溜达。

第三天是新年夜,由于实在没其他地方看了,左登就带他溜进了山海殿。

山海殿是一座七开间的宫殿,棕褐色的歇山顶下是三十二根暗朱色的圆形立柱。明间东、西两侧各摆三张四尺梨花木案,中间是一张两丈宽、由羊毛和棉绒混纺的方形地毯,沧海鱼跃的绣纹浮于毯上,而正北位的梨花木案长五尺,背靠山川花鸟屏风,坐而南望,可见玉白石台基上的祥云波涛雕纹。

由于新年夜宴将在此处举行,他俩只能藏在帘幕之后。左登描绘完大殿的装潢陈设,又开始介绍起殿内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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