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纪二二一年(瑞永丰十三年)春,舞阳长孙氏、肇氏、申屠氏,凉松洛氏、丘如氏,结为北夏联军,破锦门关,伐上原。长孙桀任舞阳将军,率步卒五万,骑兵一万,战车千乘;洛元丘任凉松将军,率步卒三万,骑兵三千,战车三百。因上原之师困于中原,联军势如破竹,夏拔锦山,秋克朝风。
——《华夏格胡史集·北夏卷·三年战争史(第一次华夏战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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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仗队慢悠悠地回程,夹道百姓的欢迎声灌入轿舆,萦绕在左谦裕的耳旁,他像个小女娘一样缩在这个局促的大木匣子里,不敢掀开轿帘去探,生怕被人看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舆总算落地。久违的王府大门让他感到一种恍如隔世的错愕,抬眼望去,只见两旁的五六名仆役都是生面孔,穿着清一色的深灰棉服,乍一看好像都一个模样。
彷徨了一阵,他走下轿舆。这时一名中等身材、着青色华服的年轻男子从大门里跃出,刻板的脸上绽放出孩童般的笑容,快步朝他迎来。
“大哥,你回来了!谦弈已恭候多时啦。”男子向左谦裕拱手行礼。
左谦裕激动地抱住那男子道:“谦弈,三年不见,你越发精神了!”拥抱后又习惯性地拍着对方肩膀,如小时候那样端详这位弟弟。
“你这一去就是三载,王府上下无一人不挂念你,今日你总算是回家啦。”左谦弈紧握起长兄的手,拉着他跨进王府大门。
左谦裕随弟弟带来到东院甲字房,一阵夹杂着淡淡檀木香的冷寂空气迎面扑来。这是他从军前的起居所,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梨木书案摆在正中,笔筒、砚台、镇纸、墨匣如方阵般整齐排列。案旁是架乌漆兰锜,两柄旧旧的铁木剑横挂在上,仿佛在俯视书案上的笔墨。
巨大的空间和雅致的陈设令他有些失措,或是这几年在军营住惯了,一人独享整屋反倒不自在了。
沐浴之后,左谦裕没有穿给他准备的褐色皮袄,而是从包裹里取了件灰色粗布棉衣换上。
桌几上规整地摆着一排茶器,白雾萦绕在杯盏之间,里面是琥珀色的汤水。立在桌几旁的弟弟对他道:“这是今年新收的红玉侯,大哥你快尝尝。”
“你忙你的,不用特意来招呼我。”左谦裕抬手端起茶盅,不分茶入盏就直接开喝。
“在忙也得先向大哥敬茶。”左谦弈语气谦卑地说。
左谦裕哈哈一笑,戏谑地问:“才三年不见怎变得这般客套?莫不是参与王府内务后,繁文缛节脱不掉了?”
“大哥怎么知道我在帮忙管理内务?”左谦弈脸上抹过一丝惶然,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一样。
“路上听谷师父说的。”左谦裕坦言道。
左谦弈尴尬地笑了笑:“大哥训得是,近两年过于循规蹈矩,是有些别扭……”说着,目光移向了那件褐色皮袄,“大哥不喜欢这件衣服?”
“衣服很好看,新做的吧?我暂时不需要好看的衣服。”左谦裕拍了拍身上的粗布棉衣,“我穿这件就行,习惯了。”
左谦弈不解道:“做新衣是岁末习俗,小时候我们不都盼着能穿上新衣服吗?”
左谦裕悠然笑笑:“小时候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见着好的东西都想要,别人有的自己也想有。现在长大了,想法多少有点变化。”
说完,他走到乌漆兰锜旁,取下一柄铁木剑瞧了瞧,接着又转身看向弟弟:“谦弈,你平时还练剑吗?”
话音刚落,便将手中的木剑掷了过去。
左谦弈微微一惊,伸手接住剑柄,还顺势挥出几个招式。他表情骤然严肃,凛声对兄长道:“每日都练,从未松懈过,改日定向大哥讨教一二。”
“哈哈,何须改日,我看今日正好!”左谦裕提声一喝,挑起兰锜上另一柄铁木剑握于掌中。他侧身起劲,右步前跨带出一个探身,剑锋如羽箭般射向左谦弈胸膛。
左谦弈从容撤步,运剑挡下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怎料这只是佯攻,后手的下劈才是实招。他闪避不及,剑锋擦过大腿,触感明显。若是开刃剑锋,恐怕腿上已是道长长的血口子了。
“再来!”左谦弈气劲陡燃,箭步抢上,挥剑劈向兄长左路。可惜他意图被识破,只见兄长小步一转,轻松躲过进攻。而他却来不及收势,木剑在余劲的驱使下冲向了茶几。
左谦裕见状变招,一剑穿过提手,挑起茶壶移至身后的书案。
“别糟蹋了这壶好茶,先放一边,待比试结束后再喝。”他朗声言道,颇有嘲讽之意。
左谦弈咬紧牙关,接连使出三记凌冽杀招,却皆是不中。正要起第四招时,忽见兄长斜身跃起,卷动的木剑扫中他的手肘。他小臂一麻,木剑脱手,还没来得及回神,对方木剑已然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就到这吧,咱喝茶!”左谦裕粲然一笑,将手中木剑扔向兰锜,接着又捡起弟弟掉落的木剑扔了过去。两柄木剑在空中划出两道螺旋,分毫不差地挂到了兰锜上。
“大哥剑法超群,谦弈甘拜下风……”左谦弈后背已然渗出一层冷汗。
“你招式和思路都没毛病,就是动作太慢,可能你觉得已经很快了,但还不够。在战场上,动作慢是会没命的。”左谦裕提起书案上的陶壶往嘴里灌了口茶。
“大哥教训的是。”左谦弈拱起手,态度颇为诚恳。
左谦裕放下陶壶看向弟弟:“你并非武将,能时常练剑已属不易,无需做到精益求精。人各有志,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就行。好了,我该去见父王了,你若有兴致我们择日再切磋。”说完,他拾起一个蓝色包裹挂于后背,踏出门槛,扬长而去。
左谦裕穿过前院廊亭,来到书房门外,脑里翻滚起与父亲争吵的各种记忆,他犹豫半晌,总算鼓足勇气,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见父亲端坐在大案前,他屈膝下跪,叩首高喝:“父王在上,不孝子左谦裕向您请罪!”
左浩钧神色冷肃,朝他摆了下手:“起来。”
左谦裕缓缓抬起头,发现阔别已久的父亲苍老了许多,心中百感交集。回想三年前正是在这个房间里,自己与父亲发生了一场不堪回首的冲突。
“谦裕愧对父王,不敢起身。”左谦裕再次叩首,这一次叩得更重,额头与地板碰撞出了清脆的响声。
“叫你起就起,这种小事也要与为父相背吗!”左浩钧忽地低喝。
左谦裕这才站起来,饱含歉然地说:“儿臣迟钝,父王莫怪。”
左浩钧冷眼打量着他,如先生考查学生般问道:“从军这几年都有什么收获?”
从军的收获吗?左谦裕陷入了沉默,开始翻阅三年来的各种经历。
由于当年未得父亲的支持,他赌气以流民身份入伍,军营里没人关心他是谁,更不会有人将他与东岭世子联系到一起。当然,他也不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只在乎自己想做的事,可入伍后才发现,自己无比向往的军旅生涯并非酣畅淋漓杀敌于阵前,而是日复一日的操练与值岗,胸中纵然有万道惊雷,却也无处可放。
入伍三个月后,他接到首个正式任务——随斥候小队潜入谷道巡逻。
时值盛夏,绵密的热浪在谷道内来回拍打,他并非矫情之人,但湿热的空气还是令他喘不上气。不过半日的巡逻,脱水和疲惫就折磨得他快要窒息。
想到此处,左谦裕举目望向父亲,沉稳有力地说道:“儿臣年少不经事,低估了戍边之苦,此行如一场历练,在铁蹄号角中入梦,于刀光剑影中醒来。经此三年,儿臣不敢说有多少所获,但至少剑磨得更利了,心也铸得更实了。”
左浩钧起身走到他面前,指着他右边脸颊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伤?”
左谦裕右脸颧骨处确有一道不起眼的伤疤,不仔细观察极难发现。他伸手摸了摸,记忆又回到那次的巡逻任务。
那日傍晚,酷热稍退,他与队伍检查谷道的一处据点。该据点位于离地方城墙前不足二百米的山坡上,居高俯望,可大致看到地方关隘内的建筑布局与人流动向,是个极佳的观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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