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梁贲者，左秋戊五世孙，瑞永寿十六年（瑞纪九十九年）臣于瑞。瑞武帝嘉其功，赐九锡，授王爵，后称东岭昭王。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东岭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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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雁停滩有一种冷入骨髓的萧瑟。
这块位于琼涛城西南边的狭长银色海滩，在其他季节都是生机勃勃，唯独在冬季，只剩苍凉的潮水声和可以遣退一切的刺骨海风，沙滩上不见一只海鸟，渔户也选择休海在家筹备新年，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滩头。
海腥味的潮湿空气灌满左浩钧的棕色斗篷，他深吸一口凉气，沿着拍浪的沙滩踱步。
自新皇登基以来，他心绪就没有安宁过，尤其是想到长子左谦裕在上原参军，巨大的担忧就压得他身心俱疲。
“逼他坐轿子进城，这孩子一定会怪我……”左浩钧暗暗念道。他相信谷修齐不会有辱使命，可这也意味着在本不融洽的父子关系间再埋一粒难堪的种子。
一个身影朝海滩快速移来，是他的次子左谦弈。
左谦弈跑到父亲面前，压着喘气禀道：“父王，谷师父那边传来消息，说大哥上轿进城了。”
和预料的一样，左浩钧“嗯”了一声，问儿子道：“你大哥有何反应？”
“儿臣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听来报的下人说，大哥一开始断然拒绝，僵持了许久才同意乘轿。”左谦弈半低着头回答父亲的问题。在父亲面前，他总是保持这样的姿势，此乃瑞朝旧礼，目前遵从的人已经不多了。
左浩钧眉毛微微一抖：“怎地，请他坐轿子他还不乐意了？”
“这一点报信的下人倒没说，儿臣也不好妄断。”左谦弈答道。
“如果换做你呢，你会不高兴吗？”左浩钧盯着儿子的眼睛，“为父要听实话。”
“儿臣不会。”左谦弈不假思索地说。
左浩钧的脸上露出几分疑色：“为什么？逼你做不愿意的事情，你就不难受？”
左谦弈从容应道：“国君安排轿舆迎接，对归乡游子来说是莫大的礼仪，儿臣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难受呢。不过这只代表儿臣自己的想法，如果是大哥，他或许会不高兴。”
“那他为何不高兴，是故意与为父较劲吗？”左浩钧紧接着又问。
“不然。”左谦弈轻轻摇摇头，“父王您征战沙场多年，想必明白，但凡有一丝军武荣誉感的将领都会羞于大张旗鼓地乘坐轿舆进城，何况是大哥这种志存高远之人。儿臣以为，大哥在乘轿时所表露的不快只是卸下军武自豪感的隐忍与煎熬，他能做到这一步，恰恰是在尊重父王。”
左谦弈语气平稳，言辞恰当，仿佛事先练习过一般。他与兄长的感情极深，每当兄长惹父亲不高兴了，他都会想法子补救圆场。
左浩钧知道儿子心中的盘算，冷冷说：“明明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却被你化简为繁，颠倒黑白。你大哥都不要这个家了，还这么袒护他？”
“父王，大哥去上原投军纵然有过，但始终是您的儿子，也始终是我的兄长。”左谦弈正声说。
“行了，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左浩钧摆了摆手，转而又问，“弈儿，你知不知道为父安排轿舆仪仗迎接你大哥的用意？”
“如果儿臣没猜错的话，您是不打算让他再回上原了。”左谦弈说。
“哦？”左浩钧眉眼一凛，闪出一丝寒光，“为何说我不让他回上原？”
左谦弈肃然答道：“您让他乘轿进城，就是要他以东岭世子的身份回城，而不是以边关将士的身份回城。八抬轿迎是‘还乡礼’的仪仗，您要在逼大哥解甲。”
还乡礼是东岭人对归乡游子的礼仪。通常情况是由管理该地的首领（如国君、侯爵或行政主官）作为施礼方安排仪式，归乡者作为受礼方接受仪式。其中潜规为，受礼之后的归乡者在该地获得官位或赐封，对应的义务是归乡者必须留任，为乡里奉献。若归乡者在受礼后未留任或无故请辞，则会被冠以“背弃乡里”的污名。左谦裕乃东岭世子，是未来的东岭国君，万不可背负此等污名，自然也就不能再回边关了。
见儿子分析得有理有据，左浩钧忍不住赞道：“弈儿，你心思缜密，日后好好辅佐你大哥，守好我们东岭的基业。”
“可是父王……大哥知道自己受的是还乡礼吗？”左谦弈问父亲。
左浩钧侧目望向萧瑟的海滩，不以为意地说：“无论他知道与否，还乡礼毕已是不争的事实。”
“儿臣还是有些担心……”左谦弈面露忧色，“大哥生性直率，不拘礼法，又离开东岭这么久了，儿臣怕他体会不到父王的用意。万一他发现自己是误受的还乡礼，不同意解甲，岂不是白白负上‘背弃乡里’的骂名？”
左浩钧低喝一声：“这事由不得他！受了还乡礼，就别想再离开东岭了！”说完便大步流星地朝陆地方向行去。
左谦弈紧步跟上，即便在父亲身后，他仍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他本与父亲相等身高，却因这个奇怪的站姿显矮半寸。
雁停滩边的树林那头，一辆双马车舆停在官道旁。车舆旁立着一名六旬老者，是王府的总管左吉。
见左浩钧父子走来，左吉熟练地打开车门，摆好脚凳恭候。
左浩钧回首望了一眼树林后的雁停滩，不知想了些什么，然后踏上脚凳坐进车舆。左谦弈也上了车，不过他没进车舆，而是选择与左吉并排的驭车位就坐。
左吉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挥舞马鞭。他调转好车头，打了几道响鞭，两匹棕色马儿扬蹄小跑，车轮吃剌剌地滚动着，卷起一路的尘土。
抵达王府后，左浩钧只身来到内院。他推开紫纹楠木门，走进夫人的房间。
宁秋思右手托腮，神色忧愁地倚靠在玫瑰椅上，见夫君进门，立即起身行了个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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