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建元十三年(瑞纪十三年),太祖亲征东岭。左秋戊集东岭各部,以丘陵林木之利,奋勇拒之。次年,瑞军退。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瑞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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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谦雅虽是女儿身,却酷爱骑马,她喜欢快速驰骋、掌控方向的感觉,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母亲宁秋思一直反对她这个爱好,倒不是因为怕她跌落,只是单纯觉得女子不该从事剧烈运动,而且整日与牲畜混在一起也有失体面。

不过父亲左浩钧却持相反的态度,他不仅不阻止左谦雅学骑马,还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天送了她“火兔”——一匹枣红小马。火兔是纯血的西川短毛驹,纤瘦敏捷,速度与耐力并存,就名贵程度而言丝毫不输上原的乌鬃驹。

当然,左谦雅在骑术上也颇具天赋,十五岁的她已是一名优秀的骑手。放眼整个东岭,应该没有哪个女子能在马术上胜过她,即便是和一些男子比试她也不落下风。父亲曾经调侃说,要是她是男儿身,定然是个骑兵的料子,次一点也是个驿卒的料子。

若是在平时,她早就跑去马场,驾驭着火兔扬蹄奔驰了。奈何时下正值腊月,依照东岭的习俗,腊月期间未婚嫁的世家女子需留守府邸,每日晨间祈愿,以求来年的家族兴旺。

作为东岭郡主,左谦雅当然希望自己家人好,也希望东岭好,可这也意味着一到腊月她就不能去马场玩。无奈之下,她只能用其他的方式聊以慰藉——爬树。

王府内院长了一棵老槐树,据说是左氏先祖秋戊公所栽,距今已有二百余年。在夏季,它枝繁叶茂,迸发着浑厚的生命力,一团一簇的枝叶遮蔽阳光,给予庭院一片阴凉;在冬季,它又简洁傲然,暗藏着沉重与深邃,犹如伫立在寒风中的巨人,象征着东岭左氏的坚韧。无论冬夏,这棵老槐树都是左谦雅最常爬的那棵,因为它有一根粗枝伸到了院墙外,犹如一条展开的长臂。

七岁那年夏天,父亲给她做了一架秋千,吊绳就绑在那根伸出墙外的树枝上。某天她荡秋千荡得无聊,突然好奇墙外是怎样的景色,于是就顺着秋千吊绳往上爬,并沿着树枝走到了院墙上。

她清楚地记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山峰之间,云雾缭绕,陡峭的山坡被葱郁的常青林木覆盖,而低坡处则是开垦后的层层梯田。梯田又像是与更远处的湖泊相连,感觉微微倾倒便可以将湖水倒入田中。

自那天起,这处院墙就成为了她的秘密乐园。尤其是在腊月期间,每每在祭堂诵完祈愿经词,她都会爬上院墙发呆,有时一坐就是整个上午。

得知今日长兄回家,她早早地就坐到了院墙上,可等了老半天也没看到回城的仪仗队。直到午时将至,怕被送餐的仆役瞧见,她才悻悻下来。

吃过午食,她例行到母亲房间敬茶。

王宁秋思的起居室距她房间有半刻钟的距离,屋内装饰华丽,却显得十分冷清。虽说祈愿习俗并不要求王妃留守,但在腊月期间宁秋思也鲜有离开王府,府中内务会尽量交给次子左谦弈打理,只为多陪女儿一些。

而这每日的敬茶就是母女的相处时间。

左谦雅站在圆形雕花梨木桌旁,双手捧着一个青瓷茶盏,里面是烹煮好的褐红色汤水。这是东岭南部特有的赤叶毛尖茶,叫老林红,不算名贵,饮完后能让人通身温润,可解东岭特有的湿寒之气,是她冬季常备的茶叶品种。

“母妃,请用茶。”左谦雅笑嘻嘻将茶盏递到母亲面前。

宁秋思缓缓饮下茶汤,并习惯性地闻了闻留有热气的空盏。

“坐下吧。”宁秋思莞尔道,“这茶啊,香味薄了些,回头让你二哥给你置办点红玉侯。”

“谢谢母妃。”左谦雅挽着母亲的小臂坐下,将头埋在母亲怀里,喃喃说,“母妃,一会儿可不可以允我出府呀?就一小会,我保证按时回来。”

“又瞎胡闹。”宁秋思瞪了她一眼,“腊月女子不出门是规矩,非得每年都告诉你一遍吗?”

左谦雅脸一丧,撅起小嘴道:“我想去接大哥嘛,您看我都多久没见到大哥了,当妹妹的想去城外迎迎他嘛。”

“你父王已经安排你谷伯伯去接他了,你去添什么乱?”宁秋思没好气地说。

左谦雅没有放弃,起身续满母亲的茶盏,带着恳求的语气道:“我就是想早些见到大哥嘛……女儿想他了,难道母妃就不想念大哥吗?”

宁秋思何尝不想早点见到自己的儿,当初左谦裕负气出走,要说王府上下最伤心,非她这个当娘的莫属。三年来她无一日不想念这个儿子,也不知道他在边关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行啦,裕儿今日总归是会到家的,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她压住心头的伤怀,开解女儿道,“你二哥不也没能去迎吗,就别委屈啦。”

左谦雅无言以对了,毕竟连二哥左谦弈都没能出城去迎,她还有什么资格去呢?她扭过头,闷哼哼地趴在梨木桌上,像是在跟母亲赌气。

宁秋思也不生气,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后脑勺说:“雅儿,有件正经事为娘要问你,你必须认真回答。”

左谦雅侧过脸来看向母亲,撇了撇嘴说:“您要问什么?”

“还记得长舅家的儿子,你的表哥泽旦吗?”宁秋思柔声问。

“泽旦哥哥吗,我当然记得啦。”左谦雅双眸一闪,脸上的委屈顿时消失。

宁秋思默了片刻,试探性地问:“你觉得泽旦对你好不好?”

“泽旦哥哥对我可好了,小时候总是陪我玩,不过吧……”左谦雅噗嗤一笑,“不过他胆子太小了,堂堂男子汉一个,骑马还不如我这个女子呢。”说着,脑海里浮现出两年前的夏天,宁泽旦在马背上颤抖的样子,惨白的脸像极了厨房里的萝卜皮。

宁秋思蹙了蹙眉:“你怎么就知道骑马的事情,泽旦好诗书不好骑射,你怎么不说说吟诗作赋的才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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