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终于散了。    阙樽嫣快步走出太极殿,想摆脱那使她压抑无比的气氛,家仆申庚眼睛雪亮,一眼便看到了自家的小姐,急忙持着毛毯迎了上来。    殿外的冷风凌厉地呼啸,却吹不散阙樽嫣心中那越积越重的心结。她面带感激,朝申庚点了点头,可一见到申庚,阙樽嫣的耳畔便回响起了申庚今日早些时候跟她道来之事。    “涑王殿下赵离,乃风国皇嫡子,少时就藩于旧都,后南下历练,治理沐国故地,宅心仁厚,去暴刑,废奴隶,甚得民心。”    阙樽嫣心中一颤 :“查明了么?”    申庚回道:“查明了,那王印秀刻兰花,此乃涑王府徽印,小姐的这瓶桂花芙蓉糕,便是涑王殿下所送。”    “真的是他...”阙樽嫣嘴中呢喃。    又是一阵冰凉凉的夜风,将阙樽嫣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转过头去望向殿内,涑王赵离斜靠在一条殿柱下,手中举着酒樽,深紫色的长袍上腾着的三爪金龙甚是晃眼,赵离身边围着数位大臣,一伙人有说有笑,甚是热闹。    阙樽嫣从怀中掏出了那瓶桂花芙蓉糕,一颗心扑通通地跳得欢腾,她的瞳孔中,映满了春风得意的赵离,申庚看着小姐一双明眸里含情脉脉,也好奇地凑了过来,朝殿内望去。阙樽嫣看了半晌,长出了一口气,捻了捻手中的桂花芙蓉糕,就想再次返回殿内,缓缓地踏出了两步之后,却最终又收了脚。    “小姐?”申庚看着自家小姐踌躇,低声唤道,阙樽嫣深深地吸进了一口冷风,桂花芙蓉糕悄然地在她手上隐去,她眨了眨眼,像是经历了一番长途跋涉般疲倦,她淡淡道:“没事,走吧。”    “嫣儿!”殿内一个声音呼道,阙樽嫣心中一凛,拉着申庚便加快了脚步朝龙梯之下走去,“嫣儿!”那声音穷追不舍,竟出了殿外而来。    那是太子赵星的声音,阙樽嫣听到这声音,内心再次弥漫开浓稠的抑郁。    太子赵星的母妃,张贵妃,前日里将她召至宁香宫中,那位如今的后宫之首还是一般的和颜悦色,她亲切拉着阙樽嫣的手问道:“本宫年纪大了,记事儿也记得不大清楚了,嫣儿啊,你今时芳龄几何了?”    “再过得三月,嫣儿便已十八了。”阙樽嫣当时回道。    “那正好合适了,若是在前时,未免又太过早些,若是再过个几年,却又晚了。”张贵妃道。    “娘娘直说了吧。”阙樽嫣心中忐忑。    张贵妃没有直接作答,而是自顾地摇了摇头:“你觉得星儿人怎样?”    阙樽嫣虽略有心惊,但是还是回答了张贵妃:“太子殿下鸿浩之志遍于四方,为人矫矫不群,是一位出色的储君。”    张贵妃道:“可光他优秀可还不够,自古以来,凡成大事者,身后皆少不了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譬如当今陛下,当年便是有着伴于身侧的皇后,有着皇后的忠言佳计,才从一个小小的王爷成为了君临天下的圣主啊。”    阙樽嫣笑了笑,她已经略略地猜到了张贵妃的言下之意,张贵妃接着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所愿:“我欲让你为太子妃,嫣儿,你觉得怎么样。”    “娘娘突然提起如此重要之事,小女身份低微,难以承受。”张贵妃突然提及婚嫁大事,让阙樽嫣猝不及防,她连忙下榻叩首,张贵妃将她拉了起身,对她说:“有啥难以承受的,你父亲虽然出身贫寒,但如今也是三品国之栋梁,更不要说你逝去的母亲崇安县主,她可是鲁国公的掌上明珠,这凤栖山中,可还有多少比你更加贵气的姑娘么?”    “嫣儿惶恐。”    “况且像你这般聪慧的小姐,那可更是难寻了。”张贵妃笑得格外热忱,阙樽嫣回道:“嫣儿谢娘娘夸赞。”    张贵妃此前从来不曾和阙樽嫣提过分毫她与赵星之间的事情,此番突兀提及,阙樽嫣躲闪不及,“那日我问起赵星,他早就过了该迎娶正妻的岁数了,陛下近年来身子一向不太好,自然关心不及,可是本宫心里急啊,本宫虽然嘴里不说,但本宫心中清楚得很,他是在等你。”张贵妃叹息一声,续道:“你们自小便是最好的伙伴,自从你五岁那年离开了凤栖山,再到你十五岁那年归来,我那蠢儿子的心中,一直只放着你一人”    “承蒙太子殿下厚爱,嫣儿感激不尽。”阙樽嫣心乱如麻,慌乱回道。    张贵妃摸了摸阙樽嫣的脸,温柔道:“那本宫的话,你有什么想法么?”    阙樽嫣低声地说:“嫣儿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好。”张贵妃笑道:“我知道,我此番提得突兀,你一定没有反应过来,你先回去好好考虑一些时日,再来答复我也不迟。”    阙樽嫣这才如释重负,可是后宫的张贵妃容易躲,太子赵星却是难缠。    赵星一把冲到阙樽嫣面前,出手拦住了她,微微地喘着气问道:“嫣儿,我呼唤你许久,你为何不回应我。”    阙樽嫣略有些头疼,她轻轻按压着太阳穴,低声道:“外边风大,嫣儿听得不大清楚了。”赵星慌忙轻轻扶住了阙樽嫣,关切道:“怎么了?”阙樽嫣摇了摇头,微笑回道:“没事,只是方才殿内人多气闷,在外多待些时刻便好了。”    赵星看阙樽嫣语气间不冷不热,出言问道:“嫣儿,自从你回京以来,你便大不开心了,之前你并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怎么了么?”    “我之前并不是这样,太子殿下不也和之前大相径庭么?您从西都回来之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陌生的气息。”阙樽嫣实在是对赵星喜欢不起来,赵星愣了愣,然后冷哼了一声:“原来你还在为南门庭道的事生我的气?”    既然赵星提起,阙樽嫣便与其明说:“我是对太子殿下不满,殿下为了一己之私,无视旧都千万百姓之性命,残害忠良,嫣儿心寒。”    “这已经是我和老师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那李炎可是铁心支持赵离那小子的,若是日后赵离势大,我和他难免有上一战,届时死的人恐怕会更多。”    “你就那么确定赵离回忤逆于你?”阙樽嫣插话。    “嫣儿你就这么确定赵离不会忤逆于我?”赵星低声叱道,“他可是皇后之子,风国的皇嫡子,父皇宠幸他在我万倍之上,你真以为,我这太子的位置能坐得安稳?”    阙樽嫣叹息一声,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真的有这么危险么?迄今为止,他何曾威胁过你东宫的威严?”    “有!”赵星斩钉截铁,“赵离的存在就是威胁!”    赵星见阙樽嫣神色暗淡,扭头不语,一把抓住了阙樽嫣的双臂,语重心长道:“嫣儿,我们已经不是孩童时刻了,我如今是风国储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王者该做之事!”    “王者?”阙樽嫣皱起了眉头,“我看你是在西都和肖天骄呆久了,天天耳濡目染他的那一套说辞,将你的心也变得扭曲起来了!”赵星听见阙樽嫣这么说,懊恼地击了击掌,无奈道:“嫣儿,你我是自小最好的玩伴,你走的那年,可知道我有多么的伤心。”    阙樽嫣不想继续和赵星的交谈,只好道:“我已经走了,又如何知道你是否伤心。”    赵星说:“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殿下厚爱,嫣儿可消受不起。”    “不!你受得起,我前日已经跟母妃说了,在这天下我心仪之人仅你一人,母妃也很是满意,说你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赵离的音调不觉提高。    “什么?”阙樽嫣扭过头来,“你再说一遍?”    “我已经和母妃说了,这太子妃,我非你不要!”也不知道赵星是酒宴上喝的酒酿如今上了头,还是故意表明心迹,此番刻意地在太极殿前高声复道。    “是你跟贵妃娘娘说的!”阙樽嫣激动道。    太子赵星被阙樽嫣剧烈的反应惊得措手不及,刚要开口说话,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从一旁的地上传出,二人回身看去,竟是龙梯边上司仪的一位锦衣卫手中握着的长刀此番脱手,砸落在地,钢刀和大理台阶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绵延持续,不绝于耳,阙樽嫣看得清楚,那个锦衣卫的面容,她甚是熟悉。    李安过双眼通红,嘴唇哆嗦着,阵阵白气从他嘴里不住冒出,李安过见到阙樽嫣回身望到了他,忙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弯腰就要去捡拾地上的钢刀,赵星一脚踏住了地上的刀,他显然被刚才钢刀落地的声音惹恼了,赵星冷冷地说:“身为皇家仪仗,你这差事怎么当的?”    “我...我我,太子殿下,下官渎职,罪该万死。”李安过嘴中发出结结巴巴的颤声,回答得也是乱七八糟。    “你别为难他。”阙樽嫣过来拉下了赵星的手,赵星对李安过冷哼道:“抬起头来。”    李安过缓缓地抬起头来,赵星一惊:“是你?”    李安过惨然一笑:“下官曾经在南门庭道的新建的玄灵宫中见过太子。”    赵星眼中寒光略过,起手捏住了李安过的双颊:“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    “不...不曾听闻全部。”    “那你都听到什么了?”赵星喝到。    “下..下官,只..只听到...听到殿下所言,要...要姑娘做殿下的...的太子妃...”阙樽嫣看见李安过的眼中,突然泛起了晶莹的泪花,赵星哼了一声,甩开了李安过的头,李安过黯然走到一边,垂着头抽了抽鼻子。    “殿下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阙樽嫣大是不满,赵星冷笑,凑到阙樽嫣的耳边吐道:“你怎么如今还想着去护着他?一个活着的死人罢了。”    “不可理喻。”阙樽嫣甩开了赵星,快步地走下了龙梯而去。    赵星看着阙樽嫣远去的背影,怒意上涌,出手狠狠地砸向一旁的青玉扶手,阙樽嫣方才的态度让他十分不快,他转身恶狠狠地看着李安过,恨其毁了二人之间少有的交谈时光。    “父皇父皇!就是他就是他,那便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砍柴的。”赵星耳畔传来了自己妹妹那欢快的声音,“他也姓李,也是旧都人,应该便是父皇方才说的那位将军的儿子!”    风帝的气色难得地红润,在南沁公主赵雅英的搀扶下,急切地步下龙梯。    “就是他就是他!”赵雅英兴奋地指了指赵星身边木然立着的李安过。    “父皇!”赵星转身恭敬行礼,风帝对赵星说:“星儿你也在,告诉父皇,这便是那位与你一同进京的李公子么?”    赵星看了眼李安过,对风帝道:“是。”    风帝身子抖了抖,来到了李安过的面前,“让我看看。”    李安过抬起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咦!砍柴的,你怎么哭了啊!”赵雅英困惑问道,李安过抹了抹脸,笑道:“没事,见到了陛下,心情澎湃。”    风帝端详了好一会李安过,出手抚了抚他那张瘦削的脸,喃喃道:“像啊,真像。”    “你父亲的事,我深感遗憾。”风帝又拍了拍李安过的肩头,转过身来对赵星说:“你和肖伟康把南门庭道弄得一塌糊涂,又让李安康误会朝廷反出风国,这些事我还没有找你俩算账。不过你们在流寇的刀下保住了李炎的孩子,还算是做了一件像样的事。”    “儿臣,谢父皇夸赞!”赵星将头埋在双手之间,长长躬身,风帝看不到,那恭敬的姿态下面,藏着一张杀气隐现的脸。    “父皇见汝,仅三言两语,且父皇已见汝,汝命不长矣。汝身为王弟赵离之挚友,昔日鸣枪之辱,今时分我爱人之心,我定报汝以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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