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郡,瑞置,属中原,东接东岭国。户四十八万七千,口二百三十三万五千。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地理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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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朗朗,官道平阔,一匹棕褐老马拖辆小型辎车向日落的方向前行。驭马的卷发男子是名游商,他没有固定居所,生活就是从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采购和售卖沿途的特产。

“前面就是清永县了,到了就彻底出东岭了。”卷发游商说道。

他身旁是名穿着米色短袄的瘦削少年,少年眼神疲惫,闷声说:“好饿啊……”

“快了快了,姚兄弟,到了清永县咱就可以大吃一顿了。”卷发游商将水囊递给少年,“你喝口先垫垫。”

少年接过水囊一喝,一股怪味瞬间贯穿喉头。

“咳咳……这是酒啊……”少年痛苦叫道。

卷发游商哈哈大笑,拿回水囊狠狠灌下一口,满足地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有劲!”

那瘦削少年正是孟宪,在农舍获救后,他便化名“姚谦”。为了活命,他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琼涛城,一路西行,并在贡邑结识了游商老常。老常是上原人,原本在上原彭阳郡、燕南郡以及东岭的鄢邑之间做生意,奈何去年上原大旱,除粮食外的其他商品都没市场,他一介游商又没能耐做粮食生意,只好重新规划路线,改做东岭和中原间的买卖。

两人相遇时,老常刚采购完一批翠绿清(一种东岭产的普品茶),准备运到中原去卖。游商独行居多,最怕漫长旅途中的寂寞,得知孟宪也去中原,就邀孟宪同行。孟宪未出过东岭,西行对他来说充满未知,有个相互照应的同伴是极好之事,也就应了对方的邀请。

又穿过一片田地,灰褐色的石墙浮现在眼前。因过了进城时间,官道上集结起长长的队伍。孟宪十分懊恼,这意味着还要忍受一夜的饥饿,虽说他身上的伤近乎痊愈,但旅途的劳累总是让他饿得很快。

老常不知从哪里找来块黄米饼,撕下一半给了孟宪:“来,姚兄弟。”

孟宪没问哪来的饼,一把接过啃了起来。

老常又打开水囊,递到孟宪面前:“来一口。”

孟宪嫌弃地摇头。

老常也没劝,毕竟对方喝一口自己就少一口。

夕阳西沉,很快入夜,孟宪倚着辎车的轱辘沉沉睡去,等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经过漫长的排队等待,二人总算是进入了清永县城。虽说只是个边境小城,却因其平原多田的地形而富庶,加上地处中原与东岭的交界处,商业贸易也十分繁荣。老常很快在集市上找到买主,一把清掉所有货物,从他数钱时上扬的嘴角能够看出,这一单应该赚了不少。

“走,姚兄弟,请你吃好的去。”

老常拽着孟宪来到一家酒肆,雾气腾腾的灶台上高叠着一摞摞竹制蒸笼,酒肆内人声喧哗,生意颇为兴隆。二人到一桌旁坐下,伙计端上几笼包子。孟宪二话不说,夹起包子就往嘴里送,怎料包子馅中带汁,烫得他连连叫唤。

老常捧腹笑道:“姚兄弟,这是灌汤包,不能吃快了。”说完夹起一只包子,演示正确的吃法给孟宪看。

酒足饭饱后,老常琢磨下一站去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折返贡邑。孟宪不敢回东岭,二人只好就此分别,老常知道孟宪囊中羞涩,还赠了些碎银给他。

离别后,孟宪来到城卫营衙门,盼着能投军当个马倌,也算是子承父业了,可惜现实和他想得不太一样。与镇守边关的驻军不同,郡县城卫兵的职责是维护本地治安,不仅不用忍受边境恶劣的生活环境,平日里还能借职务之便牟取些“孝敬银”,属于有油水的好差事,这种地方岂是孟宪这类没钱没背景的外地人进得去的?

被城卫营赶走后,孟宪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又晃到与老常吃饭的酒肆。听着食客们的欢声笑语,一股强烈的悲凉涌入心头,哪怕是在一个月前,他都想不到自己会这般凄惨,无处落脚,无人可靠,还不敢以真名示人。

悲叹间,他注意到酒肆外墙上的寻人告示,落款有县府官印。官府寻人一般是通缉逃犯或是重要嫌疑人,可这告示却是在帮人寻子,上面写道:

“建宏元年夏,遗爱子于清永县城隍庙,胸牌示生辰己酉年二月廿四。今重酬寻子,凡向县府提供有用线索者,谢银十两。”

孟宪不禁暗忖:“光是一个线索就愿意给十两银子,想必是大户家。”思索之际,他惊讶发现这被寻之人的生辰竟与自己是同一天,都是己酉年二月二十四,转而苦笑叹道:“同一天出生的人,命运际遇怎能如此不同?”

“眼下还是寻找差事吧。”孟宪对自己说,身上盘缠顶多维持十日生计,若找不到差事,岂不得行乞过活?朔安县那些乞丐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他可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不过现实再次给他开了个玩笑,偌大一个县城,却没有一份差事给他。纯体力活吧,招工的嫌他身体单薄,带点技术的活吧,他又没相关经验,加上中原居民一向嫌弃六国人(即便是在交接处的清永县也如此),许多雇主一听他的东岭口音,顿时就不想要他了。

十日转瞬即逝,身上盘缠也不出意外地用光了。挨了一天的饿,孟宪心慌气乏地来到当铺,拿出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即那枚龙首圆徽。

当铺掌柜用手掂了掂,张口道:“一两银,半年期两分月息,一年期三分月息。”

“这是足银的牌子,本身就有二两重,怎才当一两银子?”孟宪不服地问。

当铺掌柜斜眼看着他,鄙夷道:“小子,这里是当铺,不是兑银子的地方。”

对当铺而言,这圆徽就是一块银锭,上面的雕刻花纹毫无溢价,只能按照重量估值,再以估值的对折计算当价。孟宪当然也可以将圆徽当银子花,不过那样就没法再赎回了。

“一两半成吗?”孟宪略带恳求的语气。

“就一两,不当就滚!”当铺掌柜喝道。

孟宪气愤不已,但饿瘪的肚子不允许他逞强,无奈认了一两的当价。然而,祸不单行,就在他踏出当铺大门的那一刻,一名满身酸臭的乞丐把他撞倒。乞丐迅速起身,匆匆离去,等孟宪回神后,那乞丐已不见踪影,随之不见的还有那尚未焐热的银两和当票。

孟宪跪地悲嚎,引来一众人围观。得知是钱财被人窃走,众人皆是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无一人上前安慰或相助。孟宪已习惯这种陌生人应有的冷漠,非亲非故的,不动心思害你就不错了,再说他哭也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是觉得太委屈、太难受了……

待他哭累,正要起身离去时,一名少女忽地出现在他面前。那少女圆脸小眼,身穿一件藏青色长袄,带着几分屈尊纡贵的姿态从竹篮里拿出两个馒头,弯腰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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