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芒,母曰舒,华阳氏之女。舒见火雁堕其卵,取吞之,因孕生芒于祥城(今卢陵郊县)。芒好耕农,相地之宜,种五谷,民皆法则之。

芒之子凤,敦厚机敏,大志满怀。凤之时,四方部族攻伐不休,凤用干戈安定,海内皆来朝,尊凤为天子,国号曰姜。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姜本纪》

-----------------

相比于前院大殿的剑拔弩张,后院厨房则是一片祥和。王府的仆役们聚在此处用餐,虽狭小拥挤,不及山海殿恢弘,但肆意的欢笑声、酒杯的碰撞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烤鱼和米酒香却让这里更像是在过新年。

府内仆役多数是郊外佃户的孩子,也有少许琼邑小户家的庶子,他们既没有继承田产的资格,也没有外出闯荡的勇气,能在王府谋份差事可谓是最好的归属。在这些人里,年轻的十四五,年长的四五十,平日里都规规矩矩的,只有当主子不在的时候才会展示真实的一面。

孟宪喜欢和他们聊天,尤其是和那些年龄稍长的人,从他们口中能听到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尤其是与风月相关的,譬如与相好幽会或是去娼馆狎妓。每每听到这些,孟宪都会面红耳赤,年长的看出年轻人的心思,于是乐此不疲地讲述,以满足自己的虚荣。

三四碗米酒下肚,厨房内的气氛越发躁动,不胜酒力的孟宪隐隐觉得有些迷糊。他坐在角落,抬头望向寂静的夜空,脑海浮现出父亲的模样。

他父亲曾是名军营马倌,战争结束后来到东岭王府养马。由于战乱年间落下了病根,父亲长期遭受旧疾折磨,五十出头已是古稀老者模样,待他去世时,孟宪还不满十一岁。

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本该和家人相聚,无奈孟宪已经没有了家人,一阵浓烈的感伤骤然袭来,孟宪揉了揉眼睛,觉得耳边的喧闹十分虚无。

就这样过了两三刻钟,躁动和吵闹没有丝毫减退,孟宪的醉意倒是褪去几分。因马场距离王府不近,大半夜的也没个同行人,他打算早点回去。在征求过大伙的同意后,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油纸,包上半只烧鸡,大步迈出了厨房。

王府与马场间隔着一片树林,穿林小径幽深僻静,几乎不会有人出现。晚风轻拂,树叶婆娑起舞,沙沙作响,孟宪独自走在小径上,心口泛起一阵旷达感,他幻想自己纵马奔驰于林间,或者自己就是那匹奔驰的骏马。

就在这时,他的双腿突然开始涌出力气,趁着酒劲未完全消散,开始快步行走,接着小步奔跑,最后是迈腿狂奔。拍打脸庞的清冷夜风让他无比畅快,他遗憾自己不像鸟儿那样有一对翅膀,否则自己此刻已经飞了起来。

穿过树林会先来到一片空地,马场就在眼前。孟宪习惯从马厩前面的那条道绕回房间,这样可以顺便瞧一眼马儿们。

他行至马厩前,一阵奇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偷偷向里面瞄,忽地一个人影出现,他心下一骇,念道:“这莫不是来偷马的……”

夜色昏暗,孟宪看不清贼人的相貌,只见对方牵出一匹马正往外走。他没练过武,体格也不算健壮,所以不敢贸然上前,只能暗暗琢磨用什么法子能一把将对方制服。

苦思冥想之际,耳边传来一阵马嘶——那是火兔的声音。孟宪瞬间不淡定了,他借着残存的酒劲,箭步冲进马厩,大喝一声“贼人休走”后就扑了过去。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贼人居然比他还要瘦弱,他抱住对方重心一斜,两人直接摔倒在地。翻滚一圈后,他与那贼人面额相贴,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身子顿时感到一阵酥麻。

“孟宪,是我……”

听见女子娇羞的声音,孟宪仅存的几分醉意荡然无存。

“郡……郡主?”他连忙起身,神色惶恐道,“抱歉、抱歉……我该死……”

“你扶我一下。”左谦雅的嗓音十分清澈。

孟宪扶起左谦雅,耳根倏地滚烫。他垂头望地,不敢直视对方,像是犯了大错一般。

而左谦雅却一脸若无其事,拍了拍身上的土灰说:“你怎么还在马场啊,没去吃年夜饭?”

“吃完回来了,顺道来马厩看看,还以为是遇到了偷马贼,没想到……”孟宪低声说。

“没想到是我吧?”左谦雅噗嗤一笑,言语中带着俏皮,“不过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来偷马的。”

孟宪灰着脸道:“你就别消遣我了。”

“我没消遣你,我真是来偷马的。”左谦雅加重了语气,“现在被你抓到了,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吧?”

孟宪缓缓抬眼,见左谦雅一脸正色,他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火兔本来就是你的马,你偷它干什么呀。”

“你过来。”左谦雅拉他到身旁,虽然四下无人,但还是神神秘秘地说,“王府上下你和我的关系是最好的了,我若遇到困难,你肯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孟宪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那我现在就遇到困难了,我要你现在帮我。”左谦雅瞪大了双眸,努力作出严肃的表情,“我要骑马出城,你就当没见到我。”

“啊?这可不行!”孟宪惊呼,“你独自出城万万不行!”

左谦雅登时噘起了嘴:“你刚不是点了头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孟宪皱眉劝道:“我知道你腊月在王府憋得慌,但十五之后不是有正月出游吗,你再等等嘛,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谁说我出城是去玩?我这是离家出走!”左谦雅一本正经地说。

孟宪咯咯笑道:“还说不是消遣我,你一个女子,从小就在王府长大,但凡是离开王府都有侍卫和侍女相伴,你一人出去照顾得了自己吗?”

“你说的也是啊……”左谦雅沉吟了一下,紧接着抓住孟宪的手腕,“那你陪我一起吧,正好两人可以相互照应。”

孟宪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怯声说:“我可不敢,要是被王爷知道了,我小命不保……”

左谦雅本想安慰他说“父王那么好,一定不会为难你的”,可一想到父亲不征求她的意见就给她安排了婚事,安慰的话一下卡在喉咙,硬是没吐出来。

“咱别让他找到就行了呗。”左谦雅神色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了上顿没下顿,但是只要我左谦雅有吃的,一定不会饿着你。”

孟宪听得哭笑不得,乍一听还以为是某个年长仆役朝自己说酒后场面话呢,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话从左谦雅口中说出仿佛并不奇怪。由于不知道怎么回应,他陷入了沉默,生怕话说直了打击到对方。

见孟宪不语,左谦雅转用恳求的语气道:“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你让我把火兔带走,别告诉其他人,行不行?”

“郡主,你为什么要出城啊,就不怕王爷和王妃担心吗?”孟宪问她。

“他们才不会管我呢!”左谦雅气哼哼地说,“他们恨不得马上就把我送走!”

“这怎么可能,你这是说气话吧。”孟宪听得有些糊涂,在他印象里左谦雅是王府几名子女中最受偏爱的那个。

“我骗你作甚,他们已经把我嫁到云越了!正月十五后我人就不在这里了……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被安排的筹码,反正都要离开琼涛,我为什么要被安排离开,要走我也要自己走,这样我还能去我想去的地方!”

话音未落,左谦雅就快步走到火兔旁边,身法娴熟地跳上马背。她双腿一夹,欲纵马而去,谁知孟宪紧跟其后,右手死死拽住缰绳。被牵制住的火兔无法起跑,只能绕着孟宪打转。

“孟宪,你给我让开!”左谦雅坐在马背上呵斥,“你既然不帮我,就别拦着我!”

孟宪的手没有丝毫松动,他与火兔对视一眼,火兔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左谦雅再次夹腿、踹马肚子,可火兔都毫无反应,她又拍打马屁股,火兔依然没有起跑的意思。巨大的挫败感在心口决堤,她登时大哭:“为什么连你也要欺负我,你们所有人都站在父王那边,母妃是,你也是……”

“你知道怎么出城吗?”孟宪抬头看着她,“琼涛城有六道门,你知道哪道城门是晚上开的吗?还有,你知道晚上出城需要什么文书吗?”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