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常洛毫不示弱,冷笑一声道:
“你这个龟孙子,你纵容大小太监江南江北刮钱,搞得民怨沸腾;你在昌平、顺义挖矿,挖着龙脉了,害得你家老祖宗在地底下也不得安生。你都是皇帝了,为什么这么贪材?可怜,可怜,祖宗三百年江山,怕是要断送在你手上了。”
朱翊钧怒扬起手来就要打,大叫:"逆子,逆子!"
周围的内侍纷纷上前,将他拦住。
方从哲连忙劝解:"陛下息怒,太子似为乎是被成祖附了身。"
朱翊钧怒不可遏,"胡说,明明是装疯卖傻。来人啦,关进宗人府,祭告了祖庙,废了他!"
常洛喝道:"你这个龟孙,在你家祖宗跟前胆敢大呼小叫,你才是不孝子孙。来人,将这个畜牲枷了,械拿到南京守祖陵!"
左右太监、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
思善门处在外廷,离文渊阁很近,阁部大臣听见吵嚷之声,都慌忙跑过来看锦衣卫都指挥使骆玉林带着一众锦衣卫围了过来。
眼前的景象令他们目瞪口呆。
常洛眼疾手快,"唰"地一声,从骆玉林腰间抽出宝刀,向着朱翊钧大踏步疾走过去。
人群呆住了,泥塑般望着,没人作出反应,只有两个老太监挺身护在朱翊钧前面。
朱翊钧两股颤栗,惊呼:"逆子,你这是要弑君弑父吗?"
常洛擎刀在手,直抵着他的脖子,厉喝道:"龟孙,睁开你的狗眼,我是你祖祖祖爷爷,还不快跪下领罪!"
声音洪亮,夺人心魄。
一般人以为当皇帝就是胡吃海喝,荒淫无耻。实际上当皇帝比大多数上班族都要辛苦。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七点上班,然后和一大群事儿逼开三四个小时的会。
会开完了刚透口气就得去办公室批折子,偶尔运气好的话一下午能批完,大多数情况下都得加班到深夜。
这时候后宫佳丽三千打扮好了等皇帝翻牌子,却不管皇帝早就累成狗,就算能勉强打起精神深入交流一下,也不可能天天如此,不然身体早被搞垮了。
碰到战事突起,军报十二时辰往宫里送,皇帝可以选择接,也可以选择不接,但不接的诏御史言官就开始搞事。
亲贤臣,远小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司马懿、秦桧也没在脑门上贴上奸臣两个字。皇帝身边都是一群人精,每天都有人变着法子骗你,你要是上当受骗了,就会被人骂昏君。
朝堂上的那帮高官,一个个一本正经的,其实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上折子就不是商量正经事的,一般是为了互咬。
朱翊钧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前二十年确实兢兢业业,偶尔办砸一两件事,或者荒淫无耻一下,那帮御史言官就可着劲骂。
朱翊钧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怂货,有言官骂他酒色财气,申时行忽悠他忍,他居然忍下来了。
他本质上一辈子就是个长不大的妈宝男,软蛋,别说和朱元璋、朱棣比了,连朱厚熜的胆色也没有。
当初处分冯保的旨意已经下了,他却仍然心有余悸,一个劲地问:"若冯大伴来,奈何?"
现在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胆小怕死的底色不由分说显现了出来,只见他两腿一软,跪倒在雪地里。
“殿下,不要伤了陛下!”众大臣齐声高呼。
常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高举宝刀,喊道:
“太祖高皇帝创业何等艰辛。这孽孙在位,懒惰懈怠,朝纲崩坏,民不聊生,军备废驰,边患从生,江山社稷己经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连小小建州也胆敢反叛。孽孙,这是要断送我大明江山吗?”
他的声音苍凉悲怆,在呼呼作响的风雪中飘荡。
朱翊钧仰面望着常洛,这还是自己那个庸懦不堪的儿子吗?
还是说,真的是老祖宗附了他的体?
不然,他哪来这么大的胆量气概?
风呼呼刮着,大雪纷纷下,大臣们望着这对父子,儿子倨傲地站着,老子卑微地跪着。
这些年,国事日非,内忧外患不断,从西北到西南,从中原到东南,水灾旱灾频繁,千人以上的民变发生了七八起。
虽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扑灭了,却也预示着一场更大的狂风暴雨即将到来。
现在,努尔哈赤又悍然反叛,官军不堪一击,节节败退。
如此种种,只要不是睁眼说瞎话的人,都能看出来——
整个国家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再不悬崖勒马,改弦更张,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人人都希望有力挽狂澜的雄主横空出世,带领这个灾难深重的国家走出泥潭。
就在这时,常洛突然大笑几声,直挺挺地仰面倒在雪地里。
众人一拥而上,将已经面无人色的朱翊钧和常洛分别抬到乾清宫和慈庆宫。
也许是吓着了,也许是冻着了,朱翊钧浑身冰凉,嘴唇发青,似乎随时都会咽气。
太监们手忙脚乱地暖身子,太医们手忙脚乱地进汤药。
折腾了大半夜,朱翊钧这才缓过劲来。
目睹了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宫廷闹剧,大臣们心怀忐忑。
英国公张惟贤、大学士方从哲和其他阁、部、院、寺官员全都在文渊阁宿值。
天色方亮,乾清宫传出消息,皇帝已无大碍。
辽东前线大战一触即发,宫里经不起任何动荡了,听到这个消息,大臣们无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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