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习惯把腰封当作书签,但这套《猎豹》是她第三次重新拿出来读了,已经不需要书签,于是蓝色腰封正规规整整原封不动贴在书脊外缘。那上面印着清晰的白色宋体字——

——“一切都始于爱……”

姜姜又道。

“太在意,所以才会怕失去吧?”

她的目光晃了一晃,在空气中漫无目的飘了一圈,才又恢复焦距。

“我……可能是看到过我妈妈失去时候的样子吧,而且我能看到的,还只是她努力克制过、努力稀释过的那部分,太难过了,所以我不敢想象……不知道……”

她慢慢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几年前方妈妈独自对着照片发呆、眼眶通红、脸颊凹陷的侧影。失去有无数种可能的形态,感情破裂、疾病、天灾人祸、甚至是一些措手不及的误会和羁绊,都有可能会导致刻骨铭心的悸痛……最煎熬的第一年,她甚至冒出过冲动,觉得自己以后最好就不要谈恋爱、不要结婚,永远一个人生活下去,孤独但稳定,不抱期待,就可以不必承受安乐幸福生活中突袭而崩的绝望裂谷。

听她说完这些,姜姜罕见地露出一丝少女的悲伤神色,甚至有点想抱抱她,但过了一会儿,又恢复成平时大大咧咧的模样,只是像兄弟似的,拍了拍她的胳膊。

“你这就是典型的当局者迷、胡说八道了吧。明明是很容易想通的道理,还得你姜姐我来提点你。”

她有些迷茫地听着,就见姜姜瞪大眼睛,表情格外认真,一字一句道。

“你觉得阿姨会后悔么?后悔不该谈恋爱、不该结婚?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去过你说的那种独行侠式的生活?不可能。她唯一会后悔的,就是也许应该再早一点跟叔叔在一起,这样两个人就会有更多美好的回忆,对不对?月月,我也知道世事无常,但无常从来都不是唬人往后退的理由呀!你怎么能钻这个牛角尖呢?”

牛角尖么?

她张了张嘴,眼眶干涩,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

女生寝室里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太久,她们俩下午都还有各自的课要上。

但一直等到实验室的负责导师宣布下课、又叮嘱靠窗坐的同学开窗通风,方清月脑袋里还在重复转着姜姜的话。

她慢慢吞吞收拾东西,收到一半又不自觉开始盯着笼子里生龙活虎的小白鼠尾巴发呆。直到同实验室的师兄提醒她走时记得锁门,她才回过神来,点头应了,转身继续去细细查点有没有因为心不在焉而遗漏的物件。

数着数着,她渐渐开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

耳后莫名其妙发烫,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好似漏梳了一大缕头发。

粉紫波纹晚霞透过窗户斜倚进实验室,在木纹桌面上映出暗影。

暗影……暗影?

她低头看着那长长的影子,忽地手一松,铅笔骤然被地心引力劝降,咕噜咕噜,雀跃滚落到地板上。

猛地回头,成辛以正杵在实验室窗外的走廊里,背对漫天绚烂晚霞,一脸幽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定定盯了她多久。

——

跑到实验室门口堵她确实是下下策。

之前怕打扰她学习踩她的雷,成辛以从来不会擅自跑来这里,何况他总能在其他地方找到她。

回学校的头一个星期,她躲他,他权当是害羞了,想着给她点时间缓冲适应也没什么的,还能彰显他体贴大度,而且支援救灾那么累,她也需要好好休息。

可第二个星期她还在躲他,第三个星期依然是……躲得还既明显又笨,比最开始他刚缠她时的态度有过之无不及,就好像他是个瞎子一样。

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除了气恼,他感觉自己心底还浮上另外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却又一时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一直以来,他都想着要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急性子和暴脾气,怕被她嫌弃被她讨厌。

可那毕竟是他根深蒂固的本性。

眼看捱到了第二十八天,他觉得就算天皇老子也要按捺不住了,于是不管不顾地翘掉了副院长的课,气势汹汹急赤白脸地直接跑过来堵人。

等冲到法医楼实验室门口,隔着一扇方形窗户,看到她站在实验台前面安静发呆的侧脸时,成辛以才终于恍然明白,另一种情绪叫慌张。

气恼搞清楚自己的来源,虚张的声势便瞬间蔫儿了下去,如被迎头浇灌了开水的滴漏滤纸。

可骨子里混不吝的性子还没能马上收敛,就像已经泼出去还没被太阳晒干的泥巴水。

见她看到他,眸子里的霞光只闪了一瞬,又很快面无表情垂头捡铅笔了,于是他开口质问,声音里有明显的怨气。

“方清月,你是打算装不认识我?”

她慢吞吞站起来,指腹对抗笔杆的分明棱角,低头不看他,结果又听到他说。

“你不想负责是么?”

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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