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转身,她在鲁大等人身后,这一转身,便离元修最近。

这是一生中她与他第一次相见,他在战马之上,披甲胄战袍,宛若战神。她在人群前方,一身伤痕,眉眼被血糊住,不见容颜。

他纵身跃马,却未走来,只是一个一个地望过他们五人,似要记住他们此刻的容颜,半晌,道一声:“都在,好样儿的!”

简单的话,却是对这一日夜最好的嘉奖。

鲁大和老熊咧嘴直笑,章同和韩其初都不由站直了军姿。

唯暮青问:“大将军从何处来?我们有一人持鲁将军的兵符回葛州城请援,敢问大将军路上可遇见此人?”

元修闻言看向她,那眉宇,望人一眼,便叫人觉得天如洗,星河灿,一眼望尽万里飞云,近天阙。

“你是周二蛋?”元修走来暮青面前,问。

“是。”暮青淡答,眉梢微挑,“大将军怎知?”

新军一路行军,定有军报往来边关,她行军途中之举,鲁大应飞信报与元修了。但此时章同也在,他为何一眼便能认出她来?

元修眼底忽起笑意,欣赏皆在眉睫,冲人一笑,忽觉皓月当空,他抬手一拍她肩膀,“那小子说了,第一个问他死活之人定是你!不枉他飞马疾驰一日夜,腿都磨破了。”

暮青眉心微蹙,随即松开,月杀没事就好。

她那细微的神情没逃过元修的眼,他手一抬,见掌心沾着些半干的血,笑意敛起,眉宇微沉,“受伤了?军医!”

“在!”精骑后头,一声高喝,只听马蹄声起,驰来一人。那人是个少年,玄衣黑甲,肤色黝黑,目光如铁,若不出列,哪有人能瞧出他是军医?俨然便是精骑队中一先锋小将。

那少年跃马而下,马腹旁解了药箱下来便走来暮青身旁,见她肩膀上有一刀伤,衣衫已破,被血粘在皮肉上,夜色里不细看还真瞧难瞧出来。

他伸手便要去细瞧暮青的伤,暮青抬眼道:“伤不要紧,下俞村那边有马匪的弓手,大将军赶在他们前头了,这些弓手如今不知到哪儿了,探一探的好。”

方才那些马匪有意拖延时辰,瞧那为首之人焦急的神色,那些弓手早该到了才是。如今元修来了,他们还没到,总觉得不太对劲。

“来村中前便有斥候去探了。我来了,一切就交给我,你们安心养伤。”元修一笑,那眉宇有些远,叫人想起关外大漠,那天空翱翔的苍鹰,不自觉地向往,仰望。

比起关外数十万兵马的大战,上俞村不过是座小村,战场敌军少,却未让他生出轻敌之心,有这等主帅,西北军戍守边关十年无败,确有道理。

暮青心底微叹,不得不另找不治伤的理由,“我的伤没事,鲁将军和陌长的伤更重些,先瞧瞧他们吧。”

那军医少年闻言,眼也没抬,只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语气极差,“西北军的人都死要面子,不管伤得多重,嘴上都说没事。所以你闭嘴,有事没事我自己会看。”

暮青微怔,鲁大哈哈笑道:“你小子咋脾气还这么臭?老子记得你师父随新军去江南时,特意嘱咐你收收你那臭脾气,咋老子去了几个月,你小子还是这德行?”

随新军去江南的军医只有吴老,这少年是吴老的弟子?

“对,我还是这德行。”少年对鲁大点点头,回头便对跟过来帮忙的一名精兵道,“鲁将军伤药方子里,记得少味延胡。”

延胡,学名延胡索,暮青记得是罂粟科植物的块茎,常用的止痛药。

鲁大眼一瞪,望向元修,问:“大将军,前线拼杀的将士们受伤了,这小子就这么给人治?没把人都得罪光吧?”

“我倒觉着齐贺这脾气挺好,省得你们都不肯好好治伤。”元修道。

早些年西北军初建,江南连着三年洪涝,药材湿潮发了霉,边关缺医少药,将士们咳嗽风寒、磕碰擦伤,都舍不得用药,偷偷忍着不瞧军医。时日久了,这些西北军的老兵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后来新兵们也跟着学了去,伤着了只要死不了就不愿瞧军医,个个充汉子,着实叫人头疼。

齐贺这脾气说一不二,倒能叫这些兵乖乖听话,不然他也不会让吴老随着新军,把这小子留在前线。

“有伤就治,别学他们。”元修对暮青道,又瞧了眼章同和韩其初,“齐贺的医术不错,叫他先给你们把伤治好,待回了边关,我给你们庆功!”

“谢将军!”韩其初和章同不觉挺了挺腰背,面有兴奋神色。但章同那兴奋的神情下掩着几分担忧,不住地瞧向暮青。

这一日夜死守太艰难,当时不知能否活下来,也就没去想活下来以后当如何。如今援军到了,身上的伤要治,她怎逃得过?

这时,听齐贺对暮青道:“转过身来,我瞧瞧还有没有其他伤处。”

章同目光微变,刚要开口,便见暮青乖乖转身,只是转过来时瞧了他一眼。那一眼,便制止了他开口。

章同性子急,他开口更会叫人起疑,不如依着齐贺。那一刀伤在腰上,女子腰身与男子自有不同,但齐贺只是查看伤在何处,暮青还不怕他瞧出来。当时受伤,她涂药膏时故意将衣衫破处往伤口上盖了盖,如今药膏、血和衣衫全都粘在了一处,血糊糊一片,哪里还能瞧得出肌肤颜色?他只不要碰她的腰身,便摸不出什么来。

哪知齐贺竟真的伸手,往她腰身上按来。

章同眉头一跳,暮青蹙眉,嘴上嘶里一声,闪身躲开。

这一躲,齐贺指尖擦着她的衣衫而过,皱眉道:“怕疼?杀马匪时怎不见你怕疼?这血都把衣衫粘上了,动得狠了皮肉都能扯下来,杀匪时你倒能忍得住疼!”

章同皱眉瞧向暮青,她伤得如此重?

暮青眉头都没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疼一点儿总比暴露身份要好。

“可有热水?”齐贺转头问旁边院中的村民。

那五十多名村中汉子正聚在村路旁的几间院子里,方才情势逆转得太快,众人还懵着,听有西北军的兵问话,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有、有!”

说完奔去灶房,生火,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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