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

劲风呼啸而过，杨汐妍感到自己自左肩到腰腹间一阵疼痛。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李安过的刀已经劈了下来，可除了疼痛，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任何伤口，按照李安过方才的出刀角度和力度，她应该早就当场毙命了，杨汐妍看向了李安过手中的刀，却见他的刀刃是朝着自身的方向。　　　　他用刀背劈向了杨汐妍。　　　　“现在开始，我和你杨家之间的仇怨，两清了。”李安过的声音里透露着疲惫。　　　　“你不杀我么？”　　　　“杀来杀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到此为止吧。”李安过回过身，去扶起赵离。　　　　“起来，我们走！”　　　　赵离一把抓住了李安过：“李安过！”　　　　“做什么？”　　　　“带她走！带她走！”　　　　李安过一愣：“你没事吧，她自始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她是沐国人！”　　　　“求你了，看在我们认识十数年的份上，带她出去。”赵离苦苦哀求，李安过回头看了眼杨汐妍，往日的点点滴滴瞬间就涌上心头，此刻他也逐渐变得理智起来，如若是把杨汐妍留在这惨烈的战场中，那他也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而且正如赵离所说，杨汐妍并没有对赵离起过恶念，否则赵离也不会活到现在。　　　　“李安过，带她走好么！”赵离再次发声。　　　　“好，一起走！”李安过说，可他随即愣住了，“不行，我不能走，我走了，没人指挥军队。”　　　　赵离摇了摇头，他伸出手刀李安过的腰间，将那支能发射焰火的火铳掏了出来。　　　　“你干嘛！”李安过出手想去夺回火铳，却被赵离藏在了身后，“我现在这副模样，带着我肯定谁都走不掉，况且将士们都在这，我不能丢下他们，走，你的南门卫我来指挥。”　　　　“你会么？”　　　　赵离点了点头：“当年在你父亲帐下学习时，他有教过我。”赵离将李安过退了出去：“快啊！云国还有数万人没有出动，就算南门卫来了，终究还是敌不过的，趁现在你的人撕开了包围圈。”　　　　李安过点了点头，他拍了拍赵离地肩头，对赵离说：“你好好保重！”　　　　“万一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阿妍和宣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我不要，我不要走！”杨汐妍这时候说。　　　　“闭嘴！”李安过和赵离异口同声，李安过冲杨汐妍走了过去，一把拉起了她来到了战马之前。　　　　杨汐妍坐在马上，看着赵离慢慢地站直起身来，他手持着马朔，立在那静静地看着她，杨汐妍不禁眼眶一热，赵离冲着她微微地笑了笑，然后吃力地拄着马朔，返回了战场，李安过一拍坐下军马，立时疾驰出去。　　　　原本赵离带来的风国军队，沐国军队，云国军队，还有李安过带来的南门卫、云国李安康的南门卫，几股军队在谷中搅在了一起，云国的统帅们发现了风国有南门卫前来救援，便将更多的部队派到了泪水谷中，李安过左突右冲，发现四下都是敌人的身影，他一边杀敌，还得一边顾及身后的杨汐妍，几个来回之后，还是在原地打转，不由得心急如焚。　　　　“小将军，从我中军离开！”忽然云国的部队里有一个人朝他大喊，李安过望了过去，竟然是昔日的南门卫指挥使庞松，早在李炎死在太师府之后，他就率先带着自己手下的南门卫反出了，后来寻到了李安康，共同到了云国，如今李安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当即拍马前去，从一众云国南门卫的中间穿行而过，好不容易离开了战场，后头的泪水谷中，忽然几道不同颜色的焰火直冲上天，瞬间炸了就开来，还未等火光褪去，又是几道焰火直冲上天，再次炸开，接着又是几道。　　　　“赵离！”李安过嘴里喃喃，忽然他心一慌。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杨汐妍带着哭腔，她拽着李安过的衣襟问。　　　　“他...他看你走了，放烟花欢送你来着。”李安过嘴上胡诌，又是狠狠地扫了一下坐下军马，远远地离泪水谷而去。　　　　李安过没有告诉杨汐妍，赵离的这个军令，是让南门卫全军各自突围，他明白，赵离看到了云国更多的敌人前来战场，为了保留南门卫的火种，才下了这样的命令。李安过的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他想起了那年在旧都无浪滩，指挥使朱文惠在下令下属护送他突围，接过了南门卫的指挥权后，也是这般疯了般地朝天发射烟花，想让南门卫全军从龙武卫和羽林卫地包围中突围...　　　　李安过的心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过往地一个个画面快速地在他的眼前划过，最后定格在了赵离的脸上。　　　　李安过勒停了马，他转过头来，看向了杨汐妍。　　　　“会骑马么？”　　　　杨汐妍点了点头，李安过跳下了马，抬头对杨汐妍说：“不要想着回去泪水谷，不然我跟赵离就白忙活了，你聪明一世，不要让我现在觉得你像个白痴一样！从这里去风国的路你知道的，回到风国，找到赵宣，他会保护你。”　　　　“那你呢？”　　　　“我怕他玩不来那么多的南门卫，回去帮他。”李安过收拾了下自己身上的装备，“记住别再做傻事，再让我在泪水谷中看到你然后让我们分心，我先杀了你再好好打仗。”　　　　“你一切小心！”杨汐妍有些抽噎。　　　　李安过点了点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腰间摘下了曳云刀：“你回到风国见到赵雅英，把这把刀给她，她一向喜欢这把刀，跟我求了很多次了，我都没舍得给她。”　　　　“你好好地回来，到时候亲手给她。”　　　　李安过将刀朝着杨汐妍手中一塞：“她的生辰快到了，我怕是赶不上了，你就帮个忙吧。”　　　　杨汐妍只好点了点头。　　　　“别这么一幅沮丧的神情，多少人想逃出生天，都再也没法，你应该开心才是。”李安过伸出手，拭去了杨汐妍脸上的尘灰。　　　　杨汐妍漠然地摇了摇头。　　　　“保重。”李安过朝着杨汐妍行了礼别离，然后朝着马屁股扫了一鞭，目送着杨汐妍离去之后，他回头朝着泪水谷方向奔了回去。　　　　李安过跑出不远，迎面就撞上了一队南门卫。　　　　“小将军！”南门卫地首领当即问候。　　　　“你们怎么回事？”　　　　首领回答：“涑王殿下下了突围地命令，我们就各自突围了”　　　　“那他人呢。”　　　　“涑王殿下似乎还在谷中，没有跟着南门卫突围，看他的样子，是想带着最后的人跟云国军队死磕，为我们争取突围的时间。”首领眼神中流露着敬佩。　　　　“这个傻子！”李安过心一颤，“给我一匹马！”　　　　李安过带着这一队南门卫纵马再次回到了泪水谷，风国的军队已经完全退入了军营之中，整个军营被云国军队围得水泄不通。　　　　李安过找到了那小部分云国的南门卫，朝着他们冲了过去。　　　　“小将军！您怎么又回来了！”看到旧主再次回归，庞松很是惊骇。　　　　“快给我让开！”李安过大喝。　　　　风国军营的大门已经被攻破，赵离已经从丧神针的毒素中恢复过来，正持剑在风国军队地前方在奋勇地杀敌。　　　　李安过冲进了风国军营，他跳下了马，飞奔到赵离的身边。　　　　“你怎么回来了！”赵离惊道。　　　　“看你开展自杀行为，怕你寂寞，回来陪你。”　　　　“她呢！”　　　　“你就放心吧，把她送出去了，我也没告诉他，你放弃了离开的念头。”　　　　云国军队这时开始撤退，赵离和风国军队再次击退了云国军队的进攻，这时风国的军队只剩下了很少很少的人，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李安过环顾着军营，只剩下少部分赵离从京城带出来的精锐还在奋勇抵抗，大部分的地方军和随军前来的宦官随从，不是在四下茫然地逃窜，就是楞坐在地，默默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云国军队有人在外面叫唤了：　　　　“风国军队，投降者赏一个痛快，继续抵抗者，兵败之后，将受尽折磨而死。”　　　　李安过跑回了大营，冲着那些溃散的人喊道：“都起来，早晚也是个死，还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　　　　不知是在极端环境下，人心底处那潜藏着的血性迸发出来，还是真的听了李安过的话，得知生还无望，死前决意要捎上几个，总之李安过话音未落，混乱的人群中，当即有不少人顺手在地上抄起了武器，然后聚拢过来。　　　　“没想到，你还会这么一出。”李安过回到赵离身边之际，赵离对他如是说。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李安过说。　　　　赵离笑了笑：“你没必要回来的，李安过，你看我做傻事，你也跟着犯傻。”　　　　“咱家涑王殿下这么有担当，我若不舍命相陪，怎么对得起十几年的情谊。”　　　　“可拉倒吧，前些日子，你可还对我拔刀相向。”　　　　“那是因为你抢了我喜欢的女人！”李安过笑答，而后感叹道，“哎，想不到啊，没想到最后，得跟你栽在这里。”　　　　“别那么悲观，若是幸运，或许能杀出一条路来。”　　　　李安过问：“若是不幸运呢？”　　　　“那我们最后会重创云国的主力，打得他们十年不敢冒头！”　　　　“说得还真让人心动。”李安过将刀夹在了胳膊肘间，抹去了上头的血迹。　　　　赵离转过身看着李安过：“那你准备好大杀四方了么。”　　　　“早就准备好了，我连那些太监逃兵都给你嚷过来了，是你在这跟我磨磨唧唧的。”李安过凭空转了转刀。　　　　“风国军队，投降者赏一个痛快，继续抵抗者，兵败之后，将受尽折磨而死。”　　　　云国军队仍在外面叫喊着，妄想击垮守军的心。　　　　“放他的屁吧，干！”李安过挥了挥刀，与赵离对视了一眼，二人相互颔首，而后并肩杀出了军营。　　　　风流云散，烈火燎原，呐喊与惨叫交织，血色与刀光相映，身处绝地生还无望的风国军队，爆发出了最惊人的战斗力，他们不再是士兵，而变成了一个个杀人恶魔，云国的军队虽然多，但是他们的大部分人，都不理解前来沐国进行这次战争的意义所在，如今杨夕洛已死，前路更是扑朔迷离，面对疯狂的风国军人，没有人想在异乡白白丧命，就这样，云国的军队，竟然开始有了崩溃的趋势。　　　　看着风国的军队渐渐的朝着己方推进，云国三皇子再也忍不住了：　　　　“一群饭桶，人数是对面的三倍，被人家打狗一样追着打！”　　　　王逸说完，又转头看到了李安康，他对李安康说：“李大人，南门卫在包围圈外看了这么久的戏了，该上场了。”　　　　“南门卫只负责保护殿下的安全，不会主动攻击任何风国军队。”　　　　王逸愤而向战场一指：“你看不出来么，他们就要打到我的面前了，我的命就要不保了，你和你的南门卫还不来保护么！”　　　　李安康叹息一声，向风国的军队投去了赞许的目光，他看到了人堆中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孩，那个男孩穿着一袭红色的战袍，上面绣着六只麻雀，李安康的眼眶湿润了。　　　　云国的南门卫，终于正式加入了战争。　　　　战斗从早晨打到了薄暮时分，战场上的喊杀声逐渐地小了，人也见不到几个了，尸体堆成了山，李安过站在尸堆之间，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地刀，那把已经不能叫做是刀了，刀刃上头，此时已全是缺口，赵离躺在他身边不远，靠在几具尸体之上，抬头看着初升的月亮。　　　　“李安过，我杀不动了。”赵离说。　　　　“我也是。”李安过掰断了一根插在自己小腹上地箭矢。　　　　“我们...还剩多少人啊？”　　　　李安过扫视了一圈四周，回答道：“怕是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赵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时，残存的云国士兵们也围了上来。　　　　李安过摇了摇头，双手持刀，打算做最后一搏。　　　　“放下刀。”云国士兵里走出了一个人，正是李安康。　　　　“投降的话，就太没面子了，长兄。”李安过惨然一笑，李安康说：“你们今天，就这些人，把云国的主力军队给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如果这还算丢脸的话，那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丢脸的了。”　　　　“最终我和赵离不也还是得落到你们手里么。”　　　　“是。”　　　　李安过咬了咬牙，持着刀超李安康冲了过去，李安康出刀抵着李安过的刀，对他说：“难道不想好好活着，期盼着有朝一日见自己想见的人么？如若死了，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李安过愣住了，他转过身，赵离微微地朝他点了点头。　　　　“阿过，放手吧。”李安康十分诚恳。　　　　月光从黑云间隐约地透了进来，洒在了李安过的脸上，他木然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扔去了手里的刀。